赵晴担心何雨找麻烦的事并没有发生，林秀香在宿舍窝了一天没出去。

    直到晚饭后知青们拿着板凳去榕树底下看电影的时候，林秀香才出门，脸上敷了一层厚厚的粉遮盖住红痕。

    她没和知青们一起走，跟何雨的小女儿刘引娣走在一起。

    孟秋意和周云、赵晴出门晚了点，她们到的时候，荧幕前坐了一大片人。放眼过去，边边角角都是人，找不到能坐的空地。

    周云颇为懊恼，道：“早知道早点出发了，没想到这么多人。”

    三人发现完全挤不进去后，便打算放弃，在最后面找个位置坐。

    在她们往后走时，杨萍热情的声音响起，朝她们不停挥手，“孟知青，你们来这坐。”

    杨萍一家人来得早，把吃饭用的长板凳全搬来了，刚好剩三个空位。

    她们穿过人群过去，杨萍拉着周云和赵晴坐了下去，落后一步的孟秋意看了看，只有江初右手边有一个空位。

    孟秋意落座，左边坐着江初，右边是方晓慧。

    离电影放映还有十几分钟，杨萍给她们三个人一人分了一把瓜子，边嗑瓜子边唠家常。

    孟秋意跟杨萍之间隔着江初和江雪，便没参与她们的唠嗑，一边漫不经心剥瓜子一边听着她们唠的家长里短。

    她喜欢吃瓜子仁，但不喜欢嗑瓜子，于是手里的一把瓜子慢吞吞只磕了几个。

    斜侧里伸出一只大掌从她手里捞走了一大半瓜子，孟秋意诧异望过去，只见江初剥开瓜子，将瓜仁放进带来的一个空碗里。

    他动作麻利，没几分钟剥完了，将碗递给她。

    孟秋意没想到他是给她剥的，颇为意外，轻声道了句谢谢。

    坐在江初左手边的江雪看到这一幕，朝他挤眉弄眼，江初偏过头装作没看到。

    江雪正要说什么，电影已经开始放映，她顿时抛开了要说的话，目不转睛盯着幕布。

    江初松口气，越过江雪低声朝杨萍要了一袋瓜子。

    江雪这会儿嬉笑道：“三哥，心动不如行动。”

    江初淡淡瞥了她一眼，江雪立马做了一个缝口的动作，抬头看着电影。

    他们的交谈声刻意压低了，再加上影片声音的覆盖，孟秋意并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

    她在后世去过几次电影院，那时候的电影无论是特效还是妆造都比现在的黑白灰电影制作得精良。她本来不是很期待看电影，但不知道为什么津津有味地看了下去，即使这是不符合她口味的战争电影。

    不知不觉电影放映结束，她才意识到自己往嘴里塞瓜仁的动作没停过。

    扭头望去，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悠然自在地剥着瓜子，剥出来的白净瓜仁全放进她拿着的碗里。

    荧幕里的光投射在他的侧脸上，半明半灭。如刀削般英俊锋利的线条柔和下来，竟然透着一丝温柔。

    孟秋意觉得有一丝古怪，脑海里有什么思绪一闪而过，正要抓住时，周云大大咧咧喊着她回去。

    那抹惊现的灵光一瞬间从脑中溜走，快得无法捕捉。她应了周云一声，将碗还给江初，便站起身。

    江初一手拿碗，一手抄起了他们坐着的那条长凳。

    方晓慧独自坐着一把椅子，孟秋意顾念着她是孕妇，主动搬起了她坐的椅子。

    她们跟着江家人一起往外走。

    走着走着，孟秋意发现她落后了一大截，除了江初走在她旁边，其他人都在前面。

    江初掏出手帕还她，轻声道：“帕子已经洗干净了。”

    孟秋意愣了片刻才想起这回事，接过帕子放进衣兜，隐约间还能闻到上面的皂香。

    “听说你和林知青吵架了”，江初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昨天的争吵怕是传遍了，孟秋意微微皱了下眉头。

    江初见她面色不虞，忙解释道：“我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孟秋意松开眉头，微抬下巴，道：“我没事。”

    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语气里有一丝骄矜，与一贯的冷淡理智不同。

    江初唇角微弯，岔开了话题。

    前面不远处就是岔路口，知青点和江家是不同的方向。

    赵晴跟江家人分开，在原地等孟秋意，回头见到她和江初相处的一幕，眼睛闪了闪。

    瞥了眼周云，后者毫无所觉地打了个哈欠。

    孟秋意看到她们在等她，将椅子交给江初，快走几步追上赵晴和周云。

    三人沿着路一直往西边走，赵晴回头看过去，江初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她扭头轻声问孟秋意，“秋意，你想过结婚吗？”

    孟秋意沉默片刻，道：“没有。”

    她这是实话，经历过一次恐怖的失败婚姻，她早已决定一辈子单身，自己一个人生活。

    赵晴声音更轻了，苦涩道：“下乡这么多年，看不到回城的希望。与其等年纪大了没得挑，还不如早早打算。”

    她是家中长姐，二十岁下乡，现在已经二十五岁了。这个年代，二十五岁的年纪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

    眼看弟弟妹妹都成了亲，父母来信也是催促她早点定下，明显是放弃了她。

    她也知道自己等了这么多年，早已不年轻了。可是想想，她还是不甘心。

    孟秋意道：“晴姐，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如果没有遇到合适的人，早早打算一点也不好。”

    赵晴叹口气，头一次对前路感到茫然，喃喃问道：“你说，我们还有回去的那一天吗？”

    孟秋意握住赵晴的手，坚定道：“我们会回去的。”

    赵晴心里不大相信，从前她也是这么坚信的，但事实教会了她。她没打击孟秋意的信心，只苦笑地嗯了声。

    孟秋意知道她不信，可也没办法告诉她高考会在后年恢复，有心想再说些什么，却还是放弃了。

    即使她不说，赵晴后来也凭借自己的努力高考回城了。

    真要说来，赵晴是所有知青里过得最幸福的人了。

    周云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发现她们两个人没跟上来，她一边打哈欠一边催促道：“你们俩嘀嘀咕咕啥呢，回去睡觉啦。”

    电影下午六点开始放，时长两个半小时，放完已经晚上八点半了。

    农家睡得早的人九点多就睡了，这个时候，大多都困得不行。

    周云就是其中一个，她困倦得厉害，等她们俩跟上来，二话不说拉着两人快步走回知青点。

    到了院里，各自洗漱准备睡觉。

    孟秋意洗漱完正要回宿舍时，被吴恩尚拦住，“孟知青，能不能耽误你几分钟？”

    她稀奇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跟着吴恩尚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位置。

    吴恩尚微低着头，满是歉意道：“我为昨天林知青说的话道歉。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可能是初到新的环境，不适应才会有如此变化。希望你不要介意。”

    “你和林知青是什么关系？来替她道歉？”

    孟秋意声音冷冷，道：“我不需要道歉，昨天给她的一巴掌算是两清了。再有下次，我依然如此。”

    话落，她转身就走。

    吴恩尚没想到她会生气，情急之下捉住她手臂，急急道：“我和林知青是朋友，大家都在一个院里生活，我希望能和睦相处才来替她道歉的。”

    孟秋意脚步顿住，扭头看向他，平和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不来惹我，我不会故意生事。”

    吴恩尚以为劝和成功，松了口气。

    这时才发现纤纤藕臂握在他手里，从手掌心传来的温热直达心底，他似是被烫到一般，蓦地松开手。

    孟秋意往前走了几步，骤然顿住，回头问道：“不知道吴知青为什么会选择下乡？”

    吴恩尚颇有些心虚地将手背在身后，乍然听到这话，愣了愣，然后不好意思回道：“从小到大听了很多建设乡村的口号，所以高中毕业后毫不犹豫响应号召了。”

    只是没想到所谓的建设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每天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枯燥无味又辛苦。

    他来的这些天，心里生出了浓浓的挫败感，甚至觉得自己不该来。

    但是这些想法，他没有说出来。

    孟秋意淡淡笑了笑，道：“吴知青少年热血。”

    林秀香在宿舍看到吴恩尚找孟秋意，便偷偷跟了出来，她躲在暗处，借着夜色的遮掩，谁也没看到她。

    她虽然没听清两人说的话，但他们的举止全落入她眼中。

    林秀香不由攥紧了手掌，在孟秋意离开前先回了宿舍。

    *

    翌日是休息日，但知青们的作息时间早已经成了规律，到了生物闹钟时间便起来了。

    林秀香落落大方笑着说道：“我来这里好几天，还没和大家好好聚过，今天请各位知青去国营饭店吃顿饭。”

    娄智明第一个捧场，有他起哄带动氛围，剩下的知青们都想蹭饭了。

    毕竟那是国营饭店，做的菜好吃又分量足，没有哪个知青不心动。

    孟秋意不愿意，正要婉拒。

    林秀香提前堵住了她的话，“孟知青，前日的事是我不对在先，今天你无论如何也要赏光，这顿饭也算是我的赔礼。”

    她笑得温柔，看起来已经毫无芥蒂。

    孟秋意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后应了下来。

    一众人往镇上走，队伍三三两两分散开来。

    在村口遇上了杨萍和江雪。

    杨萍没想到知青点的人都在，颇为纳罕，拉住孟秋意问道：“你们咋都去镇上？”

    孟秋意笑笑，“林知青请客，我们沾光去国营饭店打牙祭。”

    她随口寒暄道：“婶子和小雪也去镇上吗？”

    杨萍笑眯眯睇了眼江雪，满面红光道：“带她去镇上扯块布做衣裳，定亲时候穿。”

    “说到这事，还想请你帮忙。老二媳妇说你做的衣裳可好看了，她都没见过那种样式。小姑娘爱俏，小雪一听就打上你的主意了。”

    杨萍对她照顾颇多，做衣裳而已，孟秋意自然不会拒绝。

    她笑盈盈问道：“前些天还听冯婶说是在相看，没想到这么快定下来了，是哪家小伙子啊？”

    江雪两腮飞上一抹红晕，视线胶着在前面一道高大瘦削的身影上，羞涩道：“庞知青。”

    孟秋意怔住。

    杨萍见到她这样，以为是太过惊讶，爽朗笑道：“别说你，我也没想到。本来还在四处打听，哪想到她竟然早跟庞知青处对象了。她把人带上门的时候，我还愣住了。我看庞知青对小雪挺好的，也就同意这门亲事了。”

    从她的神态不难看出杨萍很是满意庞新觉这个上门女婿。

    与杨萍以为的不一样，孟秋意惊讶的是所有事都提前了。

    知青点里除了郝嘉平是去年来的，也就她和周云是两年前来的，他们三个人都还年轻。

    其他知青下乡有五六年了，一年又一年的等待，不仅耗费了他们回城的希望，也让他们的年纪逐渐增长。

    就算心底深处藏着回城的想法，他们也要开始为自己打算了。

    孟秋意扭头看了一眼缀在最后面的赵晴和王大力，如果按照上辈子的轨迹，他们会在明年开春结婚。

    而江雪结婚是在孟秋意离开红星大队后。

    孟秋意只知道江家下场凄凉，最后只剩下一个江初和江正。

    关于江家的事她都是从周云那里知道的，她离开红星大队后，一直跟周云保持书信来往。

    周云在信中不仅会提起其他知青，也会提到江家的事。

    赵晴和王大力是良缘，婚后过得很幸福。

    但庞新觉与江雪则可以说是孽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