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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刘成举双手举过头顶,双眼紧闭,转过身去。

    赵桓征始终在他的身后,见他老实,便挪开了抵在他腰间的利剑,然后毫不犹豫地狠狠踹了他一脚,把他踹飞了好远,重重摔在院门外一丈远的地方。

    刘成举被踹翻在地,却也根本不敢睁开眼睛,屁滚尿流地爬起来。只听到后面的院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他这才确认,对方是真的放过了自己。

    腿脚已经吓软了,刘成举勉强站了起来,可能是上次逃出破庙有了经验,这次他想到了自己其实是有马的,那匹马此时正拴在雁翎院外的树桩上。

    几乎是爬着才努到了马背上,刘成举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

    刘成举的马蹄声渐远,雁翎惊魂甫定,才背靠门板蹲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赵桓征伸出手来拉她起来。

    修长又白皙的手指细腻好看,轻轻一拉就把雁翎拽了起来。

    赵桓征这时候神情凝重了些,对雁翎的话语也有些急促:“收拾收拾,我们要赶紧走了。”

    雁翎点点头,刘成举已经逃走,但是不代表不会带着人来,说不定还会报官。

    赵桓征虽然足智多谋,但此刻身份不能昭彰,自然也是逃为上策。

    雁翎却在一瞬间为难了,指了指冯婆子的尸首:

    “她……要怎么办?”

    雁翎看着院当中冯婆子死在血泊中,即便是看不到她狰狞的五官,也会觉得有些骇人。

    “顾不上了。”赵桓征已经去寻了钱袋和弓弩,准备打个包袱就离开,却见雁翎眼眸中闪着泪光,委屈地蹙着眉头。

    赵桓征揉揉眉心,明白了她的心思。

    这是她和她娘曾经住过的院子,必然不希望一个恶人死在这里无人收拾。

    他在这一刻本该说服雁翎,或者更决绝一点,即便是丢下她走为上计,才更为理智。

    然而他还是沉思一息,最后决定帮人帮到底,对雁翎道:“你去收拾东西,我来处置。”

    “多谢公子!”雁翎感激道:“我收拾东西很快的!”

    雁翎立刻回到屋内整理东西,主要是随身的衣物和她的碎银子,翻找东西的时候,陡然看到了夹在其中的一抹金色。

    一枚篆刻这宫样图案的金簪子。

    或许是镀金的吧,虽然簪子沉甸甸的,雁翎也不认为簪子是足金的,大概是镀金的,内芯是黄铜。

    尽管如此,这也是阿娘留给她的最值钱的一件遗物,母女二人当年无论多么穷困,阿娘都不曾把这根金簪当掉换钱,可见阿娘对这枚簪子的喜爱之深。

    临死前,阿娘让她一定要好好保管好这根簪子,因为这根簪子算是一个寻找亲人的凭证。她的亲人见过这枚簪子,因此会认下雁翎。

    这也几乎是她对于奔赴京师寻亲的唯一指望。

    如今还没有走出岭南,雁翎就亲历了两桩命案,还不知道一路会遭际到什么。她重重叹了口气。

    还好遇到了赵桓征这样肯舍命救她的人。只是现在冯婆子之死,刘成举是亲历者,雁翎的背上,也因此有了逃亡的意味。

    她担忧起赵桓征的前程,希望他如同自己所说,生在京师真正的高门,若是将来被官府追查,能够摆得平吧。

    雁翎打好了包袱,包括赵桓征昨日新买的直裰,也一并打包,放入昨日在临河买的背篓里。

    随后她走到院里,准备好了出发。

    此刻,院里有一条粗粗的血线,沿着血线看去,院门口处,赵桓征正使劲全身力气,拖着冯婆子的尸首往外走。

    她上前帮忙,用干燥的土壤盖住着一条血线,又铺上了干草,几乎看不到死过人的痕迹了。

    这是她和阿娘的旧居,充满了昔日的回忆,她并不想冯婆子那具肮脏的躯体腐臭在这温馨的小院子,简直是一种玷污。

    赵桓征把冯婆子的尸首丢弃在院外的荒地里,又让雁翎去拿了煤油,浇在她肥硕的身体上,火折子擦除火花掉落上去,火苗腾然而起,很快吞没了冯婆子的尸首。

    那张丑陋的面孔在烈火中逐渐扭曲、消失。

    雁翎捂住口鼻,几乎要吐出来了。赵桓征让她背过身去别看。

    雁翎这才发现,因为拖动尸体,赵桓征身上不可避免地染上了血迹,便道:“泮郎需要换一身衣裳。”

    赵桓征将手上蹭上的污血在衣襟前擦拭干净,点了点头。

    她从背篓里拿出来一套干净的衣裳,是赵桓征昨日在临河买的新衣。

    赵桓征接了过去,雁翎以为赵桓征会返回院子里换下来,然而没想到他却直接退下了染了血的上襦,敞着上身,把血衣干脆利落地丢弃到火中。

    雁翎看到他上身未着片缕,白皙的胸膛露出来,好看的肩颈线条苍劲,腹肌处也是硬朗分明,胸前的伤疤虽然沟壑沉积,却也让这好看的肉身平添了苍凉的故事性。

    “抱歉,时间有些来不及。”他目光淡然,似乎并不介意雁翎看到自己,这时候文质彬彬的外表下,坚韧的性情就呈现出来,甚至让雁翎感受到了一丝压迫的凶狠之意。

    他不像个拿着笔的文士了,有点像个猎人,或者更干脆一点,像个杀手。

    分明是杀了人,却仿佛这是他丝毫不需要有任何反省或者担忧的事情,一件平常稀松的小事。

    甚至毁尸灭迹的烦扰远远大于杀人本身。

    难道在真正的世家贵胄眼中,草芥之民真的如同蝼蚁可以随意捏死吗?难道眼前的矜贵公子,是一个杀人如麻,看惯了死亡的人吗 ?为何,能做到如此淡然?

    杀钱六的时候如此,处置冯婆子的时候,也是如此。

    一瞬间,雁翎心底忽然有了这样的发问,然而也是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不该做此想。因为如果没有赵桓征的杀伐决断,她现在已经被刘成举捆走了。

    若非为了救她,他方才根本可以从后院逃走的。

    此刻,赵桓征的声音打断了雁翎的思绪。

    “好了,这样应该就可以了。”赵桓征淡定地穿好了衣衫,看了一眼雁翎,对她说:“我们要赶紧走了。”

    雁翎点点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你等我马上就来。”

    只见她折返回院子,手里提着一个锦盒,反身才将院子落了锁。

    赵桓征看到这个锦盒就是昨日他在书院赢回来的那套文房具,看来这小姑娘是真的想学写字,都要逃命了,还要带着。

    这次下山。两人已经没有马了,又要躲避随时可能的追捕,于是挑着树木丛生处的山路走。

    好在雁翎对这座大山相对熟悉,于是下山的方向并没有错。

    “泮郎,我们应该去哪儿?”雁翎问。

    “临河。”赵桓征几乎是斩钉截铁的说。

    “还要去临河?我们昨日……”

    雁翎想说昨日他们在临河留下了足迹,又招摇过市般地在书院的书道比试中夺魁,今日再去临河,难免会被追查到。

    然而赵桓征的脸上依然不见任何慌乱,好像逃亡不足为惧,倒是在山间走小路,时不时会被两侧丛生的杂草剐蹭,所触之处都留下了红痕,多了就有点瘙痒,让赵桓征不堪其扰。

    他尽力耐下心对雁翎道:“临河是运河的码头,商旅众多,人多也就眼杂,反而容易掩饰。去上京的商船每日都有,我们到了临河便登船,大概可以躲过追查。”

    赵桓征还想说,若是刘成举敢报官,那真合他心意。这一路微服私访久了,他也腻了,太守都是进士出身,每年还要京察,隔年要去上京履职,大多数都是见过他本人的。

    干脆亮明了身份,省的麻烦。

    只是可惜,他只身南下,本来打算查找的人,却没有找到。只怪他自己大意,遭了刺杀,以后此时还要徐徐图之,身边的人也要再清洗一番了。

    方才拖着那老虔婆的尸首处置,是赵桓征这辈子做过的最辛苦的事,从前纵然是上阵杀敌,他也不曾亲自打扫战场,搬运尸首都是脏活累活,怎么可能劳烦贵在云端的太子殿下。

    若是侍卫如姜望在场,肯定不可能相信他会忍受着那肥重躯体和腌臜血迹,一点点拖出这么老远。

    他不禁又觉得自己可笑,为了这个小女子,究竟做了多少意外之事。

    希望东宫的亲卫能早点找到他,不然若是让丰裕的太守认出了他,免不了要将此行公之于众,到时候光是处置言官对他的口诛笔伐,都让他头疼。这帮只会耍嘴皮子的谏官,肯定会骂他私自出巡,遭遇刺客,有伤龙体,有损国祚,所冒风险,是家国之危,说不定还要逼着他写一封罪己诏。

    还是,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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