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遇

    从书房回到莲阁后,思安便坐在花厅的长榻上怔怔出神。

    香兰一直站在一边看着,几次想开口又忍住了。她心里着急,虽说他们家王爷洁身自好,府里一个姬妾通房也没有,对这位谢姑娘也上心得很,可谢姑娘毕竟出身低了些,做不得正妃,若不趁现在绑住了王爷的心,最好再生上个一儿半女,等以后王爷娶了正妃,日子怕是就不好过了。

    今日她本以为这谢姑娘终于想通了,愿意主动去招惹王爷了,谁知两人反倒好像吵了架,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王爷气得摔东西呢。香兰有心想劝道劝道,可见人一脸难过,反倒不知如何劝好。

    这对临时主仆就这么各自烦忧了半个时辰,卫瑶来了。

    思安再见着她,心里已然生了愧疚,但她掩饰得很好,打起精神陪着闲谈。卫瑶仍如前几日那样热情,可她越是热情,思安越是愧疚,只想事事都顺着她才好,所以当卫瑶问她愿不愿意初十那天一道去大相国寺上香时,思安毫不犹豫便答应了。

    这天,两人一起用了午饭后,卫瑶大约也察觉出思安的疲惫,没再多留,嘱咐她好好休息,便回了自己的绛云院。

    隔了一日,便是初十。

    因相国寺在城外,路上颇费时间,这天一早,二人就带着几个侍女,坐上马车出发了。

    马车辚辚辚辚行驶了一阵后,思安发现卫瑶今日似乎没有平时那般活泼,说话时总有些心不在焉,她想了想,还是问道:“郡主是不是有心事?”

    “嗯……”卫瑶看了看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昨日哥哥不是去了贺府的荷花宴么,宴上出了些状况。”

    思安愣了愣:“什么状况?与王爷有关吗?”

    卫瑶又是一阵迟疑,然后才点了点头,觑着她的神色道:“谢姐姐也知道,一般这种宴饮雅集都是男女各在一边,赏花时亦是如此,可昨日荷花宴上不知怎的,贺家姐姐就和哥哥站在了一起,还不小心跌进了哥哥怀里。”

    说到这儿,卫瑶撅了噘嘴,“到了晚上,各家都在传哥哥想娶贺家姐姐的事了,还有好几家对哥哥有意的小姐特地递信与我确认这事呢。”

    思安恍然,前世卫渊是在两年后的危局里为自保,才主动与贺家联姻的,但贺宓儿却是在更早的时候就想嫁给他了,她轻轻抿了抿唇问道:“贺家与晋王府门第相当,贺姑娘又是公认的长安第一美人,郡主为何不喜?”

    “其实,”卫瑶抬头瞧了她一眼,又低头去扣丝帕,“我一直有些怕贺家姐姐,不止是她,还有贺家哥哥我更怕,总觉得他虽然一副端方君子的样子,但心思却沉得很,眼里也沉得很,哥哥真要是娶了贺家姐姐,我以后岂不是经常要见到他们了?”

    思安明白过来,卫瑶虽然单纯,却有着和卫渊一样敏锐的直觉,她本能地察觉到了贺飞卿的危险。可前世,她根本没有能活到卫渊娶贺宓儿的那天,思安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安慰道:“郡主不必太担心,王爷向来宠爱郡主,若知道你不喜,大约也不会结这门亲。”

    “这倒也是,”卫瑶听了这话脸色略微高兴了点,又切切望着思安道,“而且,我觉得哥哥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呢。”

    思安眸色黯了黯,前日卫瑶便小心翼翼地试探过自己对卫渊的态度,现在这话却是更直白了,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是吗?我还不曾喜欢过谁,希望将来的夫婿就是意中人罢。”

    卫瑶显然听明白了她这话的含义,面上露出了些泄气神色,但随即就转移了注意力,惊道:“谢姐姐是不是暑气还没好全,怎么脸色好像有些白?”

    “这几日没睡好,大约有些体虚,没事的。”思安安抚道,其实今日一早起来,她就发觉自己真有些不舒服,但她自觉没有大碍,又不想让卫瑶失望,便还是出了门。

    “那姐姐快靠着我休息会儿,”卫瑶连忙道,“我不说话烦你了。”

    思安看她说完还拍了拍自己的肩头,不由抿嘴轻笑,但她当然不能真靠在卫瑶瘦弱的肩膀上,只半倚在车内的凉枕上略作休息。

    如此闭目养神了半路,到达相国寺时,她觉得好了一些。可拜佛毕竟颇耗体力,一路拜到观音殿后,她还是隐隐有些撑不住了,便也不敢再勉强自己,由香兰扶着去了旁边的般若亭里休息,等卫瑶拜完一起回府。

    相国寺是皇家寺庙,每月只在朔、望、三、八之日对普通百姓开放,这日是初十,因此寺里少有外人,处处只闻祥和庄严的诵经声悠悠回荡,而这般若亭又果如卫瑶所说处在方丈院和迦蓝殿之间,绿槐成荫,溪水潺潺,更是清静怡人。

    可思安摘掉面纱坐了一会儿,却并不见好,身上反而开始一阵冷一阵热,头也越来越疼。她明白自己今日是托大了,本来刚到长安就略有水土不服,这几日又夜夜噩梦,体虚的厉害,怕是不小心得了风寒了。

    正扶额后悔间,忽然有轻轻的交谈声从不远处传来,思安不由抬头看了一眼,方丈院的甬道内,一个黄衣僧人正陪着一人慢慢走出,那人白色锦袍外罩着素烟纱,负手而行,步态从容,只看身形便让人觉得丰神如玉。

    思安一惊,虽那张脸还半隐在阴影中,她已认出这是贺飞卿!前世贺飞卿也偶尔会来相国寺与慧觉方丈辩经,可没想到竟会这么巧。两人已行至月洞门,这时要走人已来不及了,她连忙背过身,期望这世只见过她一次的贺飞卿认不出自己,可片刻后,站在一旁的香兰便用眼神示意她有人来了——

    “是谢姑娘吗?贺某没有认错吧?”清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思安抿紧了唇,只得站起来,转身敛衽行礼:“见过贺世子。”

    “何须多礼?”贺飞卿停在两步外,眸中含笑,“早就听闻永嘉郡主崇佛,每月初十都会来此上香,想必谢姑娘便是与郡主一起来的?”

    “……正是。”思安略怔了怔后答道,卫瑶只说了初十她要来上香,却没提到她原是每月都会来。

    “上次与谢姑娘在会仙楼虽只是匆匆一见,”贺飞卿又笑着继续道,目光在眼前人端妍的面庞上细细扫过,“但家妹回去后一直对谢姑娘盛赞不已,希望有机会与姑娘相交,今日既有幸巧遇,在下想替宓儿邀谢姑娘过府一叙,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思安秀眉微蹙,贺宓儿盛赞她自然是不可能的,而贺飞卿与自己才刚认识,绝谈不上喜欢或觊觎,邀她过府,只怕是因贺宓儿此时还没嫁给卫渊,却已然不能容忍卫渊身边出现其他女人,想提前对她使什么威逼利诱的手段,她低垂着眉目道:“小女子不过机缘巧合立了些不足道的小功,又无甚家世,不敢高攀贺姑娘。”

    “若是小功,哪值得晋亲王和牛将军齐力褒扬?”贺飞卿说着沉吟了一下,“莫不是因上次宓儿说错了话,惹得姑娘生气了才不愿应邀?在下再替她道一次歉,还请姑娘见谅。”

    “不敢,”思安见他当真要合袖作揖,立即侧了侧身,一动却觉一阵眩晕,她缓了一下才道,“贺世子言重了。”

    “若姑娘也不是生宓儿的气,难道……”贺飞卿顿了顿,故作玩笑,“难道是王爷想金屋藏娇?这其实也不要紧,届时在下派马车去王府接谢姑娘,想必贺家的面子,王爷还是会给的。”

    “贺世子何出此言?”思安眉心蹙得更紧,看来贺飞卿是打定主意要她去贺府了,而有了明确目的的贺飞卿是极其难缠的,她忍着眩晕感,不打算再虚与委蛇,此时得罪他好过进了贺府任人刀俎,

    “我不过是王爷帐下的微末谋士罢了,不配、也不想与贺姑娘相交。郡主应当已经上完香在等我了,贺世子,告辞。”

    话落,她转身就走,可动作太急,眼前霎时天旋地转,身子一晃就要向前倒去。

    “谢姑娘!”

    香兰惊叫一声,想扶她却扶不住,这时,一双长臂及时伸过来,一手扶住了思安的肩,一手轻轻揽住了她的腰。

    强烈的眩晕只持续了片刻,思安清醒过来就闻到了熟悉的浅浅沉香,浑身寒毛立时都竖了起来,反射性地一把推开了半靠着的胸膛,力气之大,将贺飞卿推得倒退了一步。

    贺飞卿眸中显出惊愕,从一开始谢思安就对他莫名防备,而刚刚她脸上瞬间闪过的分明已是强烈的抵触和恐惧,可他不过是扶了她一把,他对自己的样貌也有自信,至少不该会让任何女人如此害怕。

    “谢姐姐!”他还未有头绪,忽地一道身影快速冲了过来,接着,他又被撞得倒退了两步……

    “你要对谢姐姐做什么?!”卫瑶撞了他之后,就张开双臂似母鸡护崽般挡在谢思安身前,略显稚嫩的脸上神色“凶狠”。

    “……”贺飞卿自十五岁起,君子之名便传遍长安,但此刻,他感觉自己像个登徒子。他收拾了一下心绪,牵了牵唇道,“郡主误会了,谢姑娘身体不适,一时站不稳,在下才扶了她一下。”

    卫瑶不太相信地转回头去,思安此时已在懊恼自己反应过度,连忙解释道:“郡主,确实如此。”

    这下卫瑶有些手足无措了,扶住思安的另一边胳臂,低声道:“对、对不住,贺家哥哥,我……”

    “郡主不必自责,”贺飞卿笑着打断她,“只是谢姑娘这情状似乎不像是暑气入体,倒像风寒之症,不如我令人去方丈处取丝线来,为谢姑娘悬丝一诊。”

    卫瑶又看一眼思安,马上道:“不麻烦贺家哥哥了,我马上带谢姐姐回王府找御医。”

    “郡主还不信在下的医术吗?更何况王府的御医似乎已误诊了一次。”贺飞卿自信道,他妙解经脉一事亦是人所皆知,但因世家之人多以行医为耻,能得他亲自诊脉的人寥寥无几。

    卫瑶却接得飞快:“那我让哥哥去换个御医就行。”

    贺飞卿眯起那双桃花眼看了看虚弱的思安,又看向卫瑶,他这辈子几乎没被女人拒绝过,今日这两个却不仅拒绝他的好意,还像是把他当作了洪水猛兽一般。

    卫瑶本就怕他,这时被他这般看着,更加紧张,不由抓紧了思安的手臂,继续道:“那事不宜迟,我这就带谢姐姐先走了,贺家哥哥请自便。”

    “且慢,”贺飞卿叫住人,“郡主,在下刚刚正与谢姑娘相商,要请她过府与宓儿一叙,现下谢姑娘小疾,想必要休养一阵,不如我们暂定半旬后,贺府派马车去王府接人?”

    思安没想到他还未放弃,强撑着重复道:“贺世子,我刚刚就说了,小女子不配也不想与贺姑娘相交。”

    贺飞卿向两人走了一步,卫瑶一下更紧张,抢在他开口之前先疾声道:“贺家哥哥,不如还是等谢姐姐病好了,我请贺姐姐来王府吧,贺姐姐可以在王府与谢姐姐聊天!”

    卫瑶这话是情急之下冲口而出,却也着实是个急中智了,贺飞卿皱了皱眉,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反驳,默了一息后,倏然笑道:“那也好,我便与宓儿说让等郡主的请帖了。”

    卫瑶连声说了几个“好”,和香兰一起,扶着思安往寺门的方向走去,跟着的其他几个侍女走在后面,挡住了贺飞卿望过来的视线。

    两人回到王府宽敞的马车里后,思安便软在了凉枕上,双目紧闭,额上直冒虚汗,卫瑶一边帮她擦汗,一边着急地催车夫走得再快些。

    “郡主,”少顷,思安按住额头上柔软的手,微微睁开眼看她,“对不起,让你扫兴了。”

    “谢姐姐别这么说,是我不好,害你生病了。”卫瑶一脸愧疚。

    思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轻声问道:“郡主不是害怕贺世子吗?今日怎么敢这样跟他说话?”

    卫瑶听了这话,柳眉立时一竖:“我上次就觉出来谢姐姐不喜欢他,再害怕也不能让他欺负了谢姐姐!”

    思安心里涩然,握紧她的手,重又闭上了眼,久久没有说话,可卫瑶很快又急起来:“谢姐姐,你的手心越来越烫了,这是发寒热了!”

    “再走快点!十一,十一快出来……你先回王府让哥哥找御医来……”

    思安的头脑里渐渐浑噩起来,模模糊糊地听着卫瑶的说话声时断时续,过了一阵,马车似乎停了下来,车里的光线亮了亮,熟悉的清冽气息扑面靠近,接着,有人揽着她的腰,轻柔地将她横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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