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曼陀罗
“药你晚点你们自己过去拿。”
上湾大队都深知宋老太的德行，瘸子叔利索的给开了两副药，嘱咐完立马扭头就走，多一分钟都不愿意呆。
要不是三丫一个小丫头哭着说她娘不好了，他才不愿意趟宋家这趟浑水。
不过来归来，看诊可以，但是免费给药那是不行的，不然，回了家他婆娘肯定饶不了他。
宋父在激动过后，这会儿倒是沉静了下来，他不得不面对的一个严峻的现实，他没钱，或者说，整个过三房都抠出来一块钱。
他转身祈求的看着宋老太，“娘～”
“我呸，别叫我娘。” 宋老太一叉腰，一手指着宋父，“我告诉，指望老娘我白白给你养闲人，门都没有。”
“还好吃好喝养着，忽悠谁呢，你也不出去看看，整个上湾大队谁怀着孩子就不干活的，当初老娘生你的时候那都是在地里生的……”
宋父被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也不在意。只是眼巴巴的看着宋老汉，“爹！”
宋老汉垂着眼没吭声，就见宋老太太继续的唾沫四溅，地上的宋母幽幽醒来，一醒来面对的就是宋老太的各种高声谩骂。
“整个上湾大队就你金贵是吧，还养着，我呸，那你投错了胎，你这辈子就是这贱命，想学以前那千金大小姐，你就该投胎进城里吃公粮去……”
“你也不看看，你有那个命么？”
“你这辈子就……”
宋母白着脸无声的哭，宋大丫几个也陪着呜呜的哭。
林溪甩着一直按着穴位酸疼的手，过去接过了一旁快要昏厥的宋小丫。
“待会还得上工，先去把药拿了吧。” 宋老汉铛铛的敲了两下旱烟头，把里面缀满的烟灰敲掉。
“拿什么拿，拿药不要钱啊，谁家怀个孩子就这么金贵。”
宋老汉猛的站起身，扬声道，“我说去拿！”
林溪抬头，果然看到宋父一脸激动的看着宋老汉，至于宋母更是激动的哭出了声。
宋老太狠狠的的瞪了宋父宋母一眼，怒气冲冲的跑回屋。
宋老汉叭叭的吸两口旱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的轮廓，只听见他道，”大丫先把你娘扶进去，老三找你娘拿钱去拿药去。”
“哎，哎！” 宋父激动的站起身，常年沉默的男人眼眶都是红的。
东屋里，宋父进去了半天也没出来，只能听见宋老太隔着屋子依旧尖利的谩骂声。
林溪抿着嘴看了一眼坐在堂屋门槛继续吞云吐雾的宋老汉，站起身，抱着小丫慢吞吞回了屋。
屋子里，大概是动了胎气的缘故，宋母靠着被子格外虚弱的躺着，大丫三丫忙里忙外的端水找衣服。
她抱着怀里的小丫后退一步，低头轻声的低哄，这个孩子刚才吓怕了，这会儿死拽着她胸前的衣服不撒手，一直到宋家做好了饭，她接过林大丫手里的碗才把她哄的抬起了头。
她舀一勺玉米糊糊凉到感觉温热，就看到小丫一手拽着的衣服，一手指着宋母的肚子道，“#?……”
她说的太含糊也太小声，林溪并没有听清，只当她担心宋母，把一勺玉米糊糊塞进人嘴里，低声道，“怎么了？”
宋小丫使劲的拽着她袖子，这回清楚的又说了一遍，“弟，弟弟！”
砰！宋父手里的碗直接掉了下来，就连宋母都震惊的看过来。
林溪扭头，原来是刚才换衣服，宋母穿上了了那件褪色的铁锈红褂子。
“小丫，你刚才说什么？”
“小丫，你把刚才的话再和娘说一遍。”
小丫确害怕的把脸埋进了她怀中，任凭宋母宋父再怎么哄都不抬头。
“小丫，小丫，你她起头看着娘，你把刚才的话再和娘说一遍。”
宋母甚至不顾身体从床那边爬了过来，激动的伸出来试图把小丫从林溪怀里扯出来。
小丫僵直着身子，死死的抱住她。
林溪抿着唇，抱紧了怀中的小丫，往后退了一些，“娘你吓到小丫了。”
“我，我……” 宋母有些激动的语无伦次，过了一会儿又问旁边的宋父大丫，“我刚才是不是听到小丫说，说……”
“是弟弟，娘肚子里的是弟弟！” 林三丫雀跃道。
宋父激动的攥紧拳头，目光如炬的紧紧盯着林溪怀里的小丫。
大丫也是激动的直点头，“娘，你没听错，我也听到了。”
林溪看着一屋子过分亢奋的人，忍不住抱着小丫退了两步。
她知道这个家盼着一个男孩，但是她没想到他们会如此的期盼，他们眼底期盼甚至让她有种害怕。
她后悔了，现在是真的后悔了。
这种后悔在看到宋父激动的要冲出门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爹，你要干什么，你要和爷奶说么？” 她尖利的声音惊住宋父。
林溪吐一口气，尽量压制住胸口那股堵塞的愤怒，“爹要怎么和爷奶说，说是小丫说的么？”
“可，可是，村里不都说小孩子能……”
林溪一转身，林三丫咽下了未说出口的话。
是的，一直以为民间都有一些奇奇怪怪，但大家都莫名会忌讳的一些言论
比如，路过坟地，有人喊你名字不要回头
比如，上吊自杀不能投胎，必须要找个替死鬼
比如，小孩子会看到一些大人看不到的东西
广为流传，众所周知，很多人不信，但又有很多人深信。
而这会儿的宋家几人就深信不移，毕竟她们太迫切的盼着一个男孩，宋小丫的话就像一个引子，直接炸开了她们脑海中一直潜藏的希望种子。
所以，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她侧一步，直接堵上了房门，冷冷的看着他们。
“然后呢？”
“奶会相信么，奶相信了会让娘躺着好好养身子么，奶相信了会让娘不继续下地干活么。”
宋父宋大丫宋三丫都沉默着，宋母也垂下眼。
林溪又道，“还有爹想过没有，爹这回今天说出去，爷奶相不相信我不知道，要是大队其余人知道，等娘真的生下了弟弟，爹是想让人举报咱家搞封建迷信么。”
“不能胡说！” 宋父严厉的说了一句，紧张的看着院子。
现在搞破四旧，查的可严，被人举报查实是得被抓去劳改的。
这也是后面知道这事情的严重后，她没再教小丫的原因。
但是，她没想到这个孩子记性这么好，她那天明明只说了那两句。
屋子里静了下来，不管其余人有什么想法，这会儿都安静了下来。
林溪低着头，眼底晦暗不明。
第二天早上，宋老太一大早就开始子在院子摔摔打打，各种指桑骂槐。
林溪皱皱着眉头，听着几乎就在门口的动静，知道宋老太是故意的，看看宋母就知道了，她这会儿坐卧不安的焦急着，想出门又顾忌着身子不敢动弹。
“娘，你记得瘸子叔的话。”
宋母抿着唇应了，林溪拉着三丫一起出去，果然出门就是脸色阴沉的宋老太。
宋老太沉着脸给她们安排事情，宋父去挑水，大丫煮饭，她和三丫一个洗衣服一个打猪草，就连床上的宋母都没放过，扔了一堆要缝补的衣服。
她看着依旧沉默的宋父和乖乖干活的宋母，握紧了拳。
天开始下雨了，林溪裹紧了身上四处透风的褂子，脚步坚定的往前走。
这个家必须得分了，既然宋父宋母不愿意，那她就让她们不得不愿意。
她需要找几样东西，终于，在靠近河边的一处坡地看到了，曼陀罗。
《中国秦岭经济植物图鉴》记载曼陀罗全株有毒，曼陀罗含莨菪碱，有镇痉、镇静、镇痛、麻醉的功能。1
她之前来捡螺丝时就记得这里有，果然没记错。
这东西在上湾大队并不少见，山坡，河边，地头，小孩子都知道有毒，轻易不碰，大人看了更是会一铲子锄了，就怕哪个粗心孩子误食或者打猪草不小心混到一起了。
林溪抬头看了一眼周边，小心的蹲下，可惜这时候季节不对，花都谢了，这时候只能采摘一些种子和干枯的枝叶。
山洞了，她放下背篓对着宋三丫道，“我们煮点汤水带回去。”
宋三丫抬头看她，林溪低头淡淡道，“娘怀了孩子，肚子里要吃点东西。”
宋三丫抿抿唇，从挑选的螺肉拿出来两捧。
林溪从背篓里挑拣着放上一点点刚才找到的葱叶，又用手扯碎了一捧野菜，哪怕没有盐，但也是带着荤腥的味道啊。
看着汤好，她小心翼翼的倒出来，又舀水重新煮了一小罐。
“你在砸什么？”
一旁挑螺丝的宋三丫好奇问她。
林溪头也没抬，指了指筐子道，“之前打猪草碰巧摘了点花椒，我看天下雨了，爹和大姐在地里待了一天，回去喝点花椒也省得感冒。”
他们这也有喝花椒的习惯，天冷喝一碗，确实能暖暖身子，往日宋母生理期疼痛时也会煮上一碗。
宋三丫抿嘴，愤愤不平道，“奶就是偏心，每次这种挖沟渠的活都让爹去。”
林溪没吭声，只是手里一下一下用力的砸着花椒。
不大罐子里的水很快开了，她面色平静的把砸碎的粉末放进去，搅匀，加螺肉，葱，野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