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小时候,他一度觉得自己的母亲不喜欢自己。

    他每天只能见到母亲带不同的男人回来,丝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出卖自己的身体。

    他曾经不懂这些,只知道母亲会挂上讨好的笑,求他们多给点钱。

    有的恩客会“啐”一句走人,也有的恩客会大方地多给一点钱。

    或许也正因为这样,他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不用人开口,他也能立马分辨出哪些人会多给点钱,哪些人反而会反过来破口大骂。

    但这些钱多半是留不下来的。

    运气好的时候,他们能留下一口饭钱,而运气不好,他们只能挨饿。

    后来他接受到的异样眼光多了,也就慢慢明白这不是好的事情。

    他问她的母亲为什么这么做,母亲却只是摇了摇头,然后给床加了一层帘子。

    帘子只是一层遮羞布,盖住了母亲的目光,却没盖住他的。

    乔瑰意不解,“她图什么?”

    谈恋爱,要么图情绪价值,要么图个身体契合,甚至单纯为了图有个依靠呢?

    她出卖身体养活一个整天不着家的人,甚至为此将自己的亲身儿子扔在一边,这是什么顶级恋爱脑?

    “被下蛊了?”

    “她太无知了,被拐骗进这一行的时候,她甚至还在想为什么会有这么轻松就能赚钱的方法。她的认知和我的认知一样,都是在别人的辱骂、嘲笑中转变的。”

    他小时候是不懂这些的,甚至也怨恨过为什么她自甘堕落,却要让他也生活在这样的目光里。可他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母亲在帘子后露出的悔恨和不甘的目光的时候,才惊觉,原来她也后悔过。

    “既然后悔了,为什么不跑呢?”乔瑰意每次遇到这种事,都会问一句,但最后得到的结果大都相同,“她想过的,但她太懦弱了。”

    懦弱到不敢改变现状,明知如今已是地狱,却还一意孤行。

    乔瑰意对此不敢苟同,又听到程辞安道:“我的继父时常家暴。“

    他伸手抚平乔瑰意眉心的褶皱,“或许你觉得逃跑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双十街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每个人都在泥潭里挣扎,但比起努力让自己逃出泥潭,他们更怕让别人逃出来。”

    “所以在有人要爬出泥潭的时候,哪怕让自己陷得更深,也要拽一脚别人。”

    “这或许就是人的劣根性吧,他人的不幸可以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窝囊。”

    “......”乔瑰意轻声道:“所以你母亲逃跑被人抓回来了?”

    可以想见,她的母亲将会遭受怎样的毒打,联想到程辞安身上的疤痕,“后来呢?”

    “不管什么样的风吹草动都会被传到我继父耳朵里,我母亲不敢反抗,我只能替她挡着。”程辞安低下头,轻声笑了,“但她依旧不敢说一句话,所以每次都只能拍拍拖把、衣架、甚至板凳,来自欺欺人。”

    “仿佛,我只是调皮而已。”

    乔瑰意想到那一次程辞安替她拍了拍台阶,她当时是怎么回的?

    ——“看来小时候没少调皮啊。”

    她内心一阵窒息,“你......”

    程辞安却误解了她的意思,“好奇我为什么要替她挡是吗?”

    其实他自己也不太记得了,“也许是因为,她会给我做丑陋的小黄鸡?会在睡前拍我哄我睡觉?”

    太微不足道了,可就这么微不足道的母爱,程辞安还一直保留着。

    他说,“我母亲有副好嗓子,她说她曾经梦想做一名歌手,最后却有了我。”

    可他不是自愿出生的,孩子是他母亲要生的,梦想毁灭的重量凭什么要压在一个小孩的身上呢?

    可乔瑰意不敢说话,只能听程辞安淡淡道:“拳头不砸在自己身上是不觉得疼的,只是扬汤止沸。”

    “但我和母亲都习惯了这样的模式,直到她感染了艾滋。”

    “说实话,确诊的那一天,我甚至在她脸上看到了解脱了。”

    单纯了十多年的少女,用后半辈子的时光学会了恨。她终究被双十街的风气感染,比起自己的人身,她更想看到别人的不幸。

    “你的继父他...?”乔瑰意在心里默默祈祷,听到他的继父也被感染的那一刻,她松了口气,“他是不是气疯了。”

    “是。”说到这里,程辞安脸上却没有任何畅快的表情,反而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他回来质问我妈,那是我妈第一次把我推进了房间,自己一个人直面继父的毒打。”

    “那是她作为母亲的责任。”乔瑰意之前一直觉得程辞安有个温柔的母亲,即使生活不如意,却还是给予了程辞安很多的爱,换来了如今温和包容的程辞安。

    可结果恰恰相反,程辞安的母亲既不温柔,也不负责,甚至让小小的程辞安就背负了这么多,甚至到他长大成人也没有拜托她母亲带来的阴影。

    她对她没有任何好感,所以也没有任何好话。

    “是,那是她最后一次履行母亲的责任。”

    乔瑰意一怔,“她......”

    “她用全部的积蓄给自己买了份死亡意外险,收益人是我。在她将我推进房门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那是她长那么大唯一精明的一次,给我凑够了上大学的钱,也让那个人渣进了监狱,无法再纠缠。”

    “我走出双十街的第一步,是我母亲替我迈出的。”

    那种单纯的怨怼没了,取而代之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惊讶、不敢置信、一丝怜悯和感动,交织成为乔瑰意此时的情绪底色。

    她再一次认识到,人不是非黑即白的,即便是再懦弱的人,也偶尔会勇敢那么一次。

    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程辞安看懂了她。

    因为他从小到大,见识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却依旧不能理解自己的母亲。他小时候写过很多次《我的母亲》,那只小黄鸡、红色的线圈、甚至是饿肚子时,母亲乞讨来分他大半的食物,都可以成为他满分作文的素材。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写出那篇满分作文前,他曾写过多少的废稿。

    他抹了抹乔瑰意的头,周身的黑暗散去一些。

    记起刚刚乔瑰意的话,他想通了一些,“或许因为人类本就是动物,所以脱离不了劣根性。但进化的本质是逆流而上,是从既定的已有的一切超脱出来,做那个恒定中唯一的变数。所以,当动物摆脱那点劣根性,发出属于人性的闪光点的时候,就完成了进化。”

    “所以我们的底色,注定是浑浊。”

    “而程辞安,你注定是那个恒定中唯一的变数。”乔瑰意承认她对那位懦弱又勇敢的母亲感情复杂,但她不想让程辞安随意抹杀属于他自己的努力,“即便没有你母亲,你也能靠自己走出双十街。”

    “在你挡在母亲身前的时候,你就注定和双十街的人格格不入了。”

    她捂住程辞安的耳朵,当作迟来了许久的安慰,“所以不要去听、不要去看,不要相信任何双十街的人对你说过的话,他们只是想要绊住你。”

    程辞安顺着她的动作闭上眼,感受阳光,感受风,感受心跳,那些过往难听的话,在十多年后,终于有人拿了罩子为他挡住。

    他不必挡在任何人前,因为有人替他挡住了。

    “那你呢?”他明知故问,“把我的耳朵捂起来,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她按住他的耳朵将他往下拽,眼里流过一丝狡黠的笑,“亲你。”

    她转过身,“快快,再不去检查消防栓,要被记矿工啦~”

    她叹口气,“真是磨人的小妖精,一秒钟都离不开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只是调解气氛的玩笑话,却戳中了人最隐秘的心思,程辞安脚步一顿,顺着问道:“我记得刚配合消防检查过一次。”

    乔瑰意解释道:“最近不是出了很多事吗?我下午只是检查一下各层的消防器材都好用,晚上突击检查是否带电瓶车上楼充电呢。”

    “华熙尚府是乔家的产业吧,建造的时候有没有偷工减料,你这位大小姐不知道?”程辞安打开消防栓,试了试,确保出水口没问题,条带可以拧紧,才关上门。

    乔瑰意却道:“任何机构大到一定程度都会面临同样的问题——尾大不掉。”

    “我们家虽然是房地产起家,但乔清许眼光毒辣,很快就寻求转型了,华熙建造虽不能说是弃子,但也不再是嫡长子,精力能力有限,不能事事过问。”

    “那就不能保证手底下的人会不会欺上瞒下。”

    “大学那会儿,我也在华熙建造实习过,后来毕业来了这边的社区,我爸还以为我是发现了什么问题,想要偷偷调查。”

    想到乔清许的表情,乔瑰意没忍住笑了出来:“后来他发现,我是真的只想做这一份工作而已。”

    但想到最近父亲下达的指令,她很快又将笑容咽了回去。

    “行吧,至少建造商和找的物业都没有在这方面节约成本。”关上最后一扇门,乔瑰意拍了拍手上的灰,却又被程辞安拉住用湿巾仔细擦干净,“晚上才是重头戏,程辞安,依靠你谈判技巧的时候到了。”

    程辞安:“体面人才用谈判。”

    “......所以?”

    “所幸,我无赖见得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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