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唱渐渐停止，光芒也弱了下去。特丽萨眼睛已经出现了细小的血丝，她的视线一刻都没有离开，此时正期待着光明之力下人鱼王的状况。恨不得一年前可靠、强壮的父亲立刻从床上跳起来，揉她的脑袋，对她慈爱地说：“我的小特丽萨不用再这么辛苦了。”

    长时间的法力输出，让海登有些脱力，借由着身边阿利克的肩膀重新站稳。屋内的光芒散去，露出老国王消瘦的面庞，喉咙发出哼哼声，连咳嗽都出不来。海登对特丽萨深深鞠躬，一直紧绷的脸撕裂开来，露出浓重的哀伤：“抱歉，特丽萨公主，恕我无能为力。”

    看到特丽萨瞳仁中的光亮熄灭，精神也垮了下来。精灵本就是拥有强烈共情力的生物，浓重的愧疚包围着他，垂着脑袋，不敢去看任何人期待又遗憾的眼神。

    他自己最清楚，期待后的失望远比没有更令人心痛。

    沉默中，耳朵尤其灵敏。他听到叹气的女声和被拨开的水声。“不怪你，有多大的概率我自己清楚。是我异想天开了。”

    “特丽萨……”林内娅担忧得看向她，转而上前将手掌覆在老国王的额头上。

    他老得已经失去了知觉和任何反抗力，无论现在对他做什么都没有反应。只有眼珠间或跟着转动。

    微弱的白光从林内娅的手掌中渗入人鱼王的皮肤内，不久又重新流出，形成感知的法环。

    林内娅触摸到了人鱼王干涸的血管、迟缓的心脏、酥脆的骨骼、只剩丝缕的神识。哪一项都是将死之人的症状。

    对特丽萨摇摇头，推至一边。人鱼公主沉默地走上前，将卷起的窗幔重新从钩子上取下，轻轻隔开所有人的视线：“各位安心在宫殿养伤，我会备好航船助你们渡过人鱼海。”

    林内娅跟着特丽萨走出这座沉闷的寝殿，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回去的路比来时长很多，重新被带回珊瑚池，前面的人鱼公主回头冲他们微笑，眼底还有没有蒸发的潮湿水雾，声音明媚响亮如骄阳：“还是谢谢你们。之后你们可能见不到我了。父亲沉睡之后太多的政务需要我来处理。祝你们一路顺风。”

    不等回话，特丽萨向众人点头致意，甩动蓝色的鱼尾，翻身向宫殿游去。无需她招手，周围带着鱼叉列队的守卫整齐跟随。

    接下去的时间安逸非常，丰富健康的浆果美食，美丽柔软的衣物配饰，各色新鲜的水族表演，所有一切都热情周到。

    “布莱兹大人。”珊瑚池外意外有人来访。一尾手持鲸骨权杖的男人鱼游了进来。

    正撞上要出门去看看船舶建造进度的林内娅。审视的目光一闪即逝，不着痕迹得被掩藏在眼底：“尊敬的客人，航船已经建造完毕，请各位随我前往。”

    没听到对方有任何回馈，穿着厚重华服的中年男人抬眼看向面前黑发黑眸的女孩。入眼就是冷若冰霜的面孔和审视的眼神，仿佛他是等待海神施恩的平民。

    布莱兹抿紧嘴角，向她弯腰行礼：“我是布莱兹，人鱼国的现任祭司。”

    “林内娅姐姐，是谁呀！”尤娜从巨大的珊瑚屏风后探出脑袋，好奇得看向陌生的人鱼。

    “是我们的船好了吗？那快去看看吧！也好早些出发。”阿利克也游了出来。

    “感谢您的消息。”海登对布莱兹躬身回礼。

    林内娅抬脚跟着众人出去，坠在最后。看着最前方人鱼的背影，她并非不懂理解，只是总觉得哪里违和怪异。

    就算面前重重人影挡着，她还是感觉到在自己注视对方的同时，他也在悄悄关注着自己。

    海底的人鱼王国很大，不仅仅只有辉煌的宫殿和一丛皇家的珊瑚池。随着步履匆匆，林内娅看到了美丽的舞女、精神的虾兵蟹将，也看到了城外兴盛的贩夫走卒，以及外围丑陋的海妖和偶尔游过的海怪。

    他们被布莱兹带着，看到之前遇到的攻击性极强的海妖与海怪，在这里也是目不斜视，安静得生活着。热闹的市集和各色手工艺人吆喝着，小人鱼和其他小海族在水草间嬉闹玩耍。

    在亲眼见证之前，林内娅想不到诡谲的死亡之海和无边的夜幕之下，海族也如日光下的种族一般繁衍生息。生命总有出路，它在困苦中也能找到自己生存的方式。

    似乎是感受到了身后几人的震撼，布莱兹严肃的脸上露出祥和的微笑：“是世代海神的眷顾，让海族能在疾苦的北域无忧生活。”

    随着里繁华热闹的向后撤去，海水也愈加冰冷。

    “布莱兹先生，我们要去的地方如此偏远吗？”尤娜拽着哥哥的衣摆，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冰冷的海水让她打了个哆嗦。

    “是的，女士。”前面的祭司依旧没有停下脚步，同样也没有回头，“船泊在港口，您知道的海族很少用到船只，也为了不打扰到平民，旧船厂离住宅区远了些。”

    阿利克牵起了尤娜的手，将她待在自己身边。海登已经悄悄将手背在身后，准备随时抽出弓箭。林内娅依旧沉默地跟随在最后。所有人都不敢妄动。

    很快，海水开始变得浑浊起来，海底随处可见的照明海贝变得寥寥无几，隐约看见前面不远处是悬崖峭壁。

    “前面有海沟，先生。”清澈的女声从后方传来，最前方的海祭司脊背更挺直了几分，依旧向前走去：“我知道的女士。”

    悬崖边，布莱兹终于停下了脚步，背对着众人：“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里，外乡人。”

    惨白的鲸骨权杖发出幽幽的蓝光，布莱兹巨尾猛然拍击海水向上窜起，权杖上的巫术之力急速射出，将下面的人向海沟内打去。

    “噗！”海水实在是太浑浊了，海登没想到他针对的是自己，蓝光精准击中他的脊梁，直直向前冲去。海沟上方，巨大的吸力自地底传出。海登抽出一把羽箭，下坠中不加思考，用力扎入峭壁。

    身体在不停地被深渊拉扯，低头看，漆黑如墨的海沟散发着不知名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