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蛾晓日

    入夜,月明星稀。

    束星摇捧剑而立,娉婷的影子落在湖里,她对着湖面看自己抱着的剑。

    这是她天降竹马兼师尊居寒山的剑。剑脊薄而细,一面黑里带赤,一面白里透青。束星摇没见过居寒山的剑出鞘,除了她要擦拭的时候。

    她猜居寒山觉得这剑出鞘会影响他的形象。毕竟剑鞘是黑底红纹,绣栩栩如生的兽面,只要不出鞘,绝不会暴露居寒山年轻时候的糟糕审美。

    不过这跟束星摇没太大关系,她才刚到这个世界十五天。

    十五天前,她一睁眼发现在自己身上发生了超自然事件。她来到了一个修真世界,魂穿,稍微值得庆幸的是她继承的大部分记忆都完好无损,暂时不会穿帮这具躯壳已经换了个芯的事实。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她所在的小重山,除了居寒山和她,没有更多活人了。

    束星摇是一年前拜居寒山为师的,但他们两人正经论起来算青梅竹马,差十岁那种。后来居寒山一入仙门就了无音讯,束星摇勇敢追爱,终于在一年前的修真宗门统一招生大会与居寒山重逢,并成为他门下唯一弟子。

    其中的一个插曲是,居寒山已经不记得束星摇了。她替居寒山想了各种各样的理由,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没关系的,他们还有很长的未来。

    结果束星摇取代了她。所有的少女情思都得戛然而止。

    束星摇知道她没有死,但也仅此而已了。

    她把重心换了条腿立着,又交换了左右手捧剑的位置。束星摇今年十六,身量还没有抽条,也没什么力气,这会儿不由得轻声抱怨“怎么这么沉.....”

    束星摇在十五天前才领了捧剑这活儿,因为居寒山说她剑法基础太差。这也怨不得她,束星摇原本碰都没碰过剑,别说展示剑法了,她连拔剑都不会。

    她仍旧盯着湖里人影看,正想把剑往上拿一拿,后颈突然一凉,束星摇觉得那是头发滑进衣领的感觉。她不敢动,任由身后人把剑取走,才慢吞吞转身。

    居寒山穿深青道袍,前襟露出白色里衣的一角,白绫覆眼,身姿如松。束星摇先是表情古怪地看了一眼居寒山摩挲剑鞘的动作,然后迅速低下睫毛唤了一声师尊。

    居寒山发出一个单音嗯,看起来不欲再言的样子,束星摇决定先发制人:“师尊,您的头发刚刚蹭到我脖子了。”她一边说一边打量他的面部肌肉。

    束星摇经过几天细致的察言观色,发现居寒山不是面瘫,不说话只做表情的时候面部肌肉发力情况其实丰富。于是她每每揣摩其心意,总盯着他的脸看,尤其是嘴唇。束星摇觉得这习惯不很好,但还是多亏他看不见束星摇专注的眼神。

    她看出来居寒山有一瞬间的茫然,然后语气平平地解释:“我是个瞎子。”

    束星摇心说你解释有什么用,我要的是你注意保持男女安全距离啊。

    下棋的时候,递东西的时候,居寒山的手总是会碰到她的,次数多了束星摇觉得尴尬。关键居寒山完全不在意这些小事。

    她没往下接,也不指望居寒山另起话题,清了一下嗓,把话往琐事上引:“师尊,明日便是休沐日了。您有什么缺的吗?”

    他这会儿算是摸完了剑鞘,示意束星摇继续捧剑,想了一会儿,不答反问:“你是想下山吗?”

    听着这一把冷淡的男低音,束星摇心说你话说那么直让我这种喜欢委婉含蓄美男的人怎么接茬。她特意给自己留出了几秒钟时间,捧到了剑才恭恭敬敬开口:“您喜欢清净,可弟子耐不住。”

    束星摇看着居寒山的手,这双手在调整白绫的松紧,暗暗想这家伙怎么跟话本子描述的高冷仙尊不像,小动作好多。

    居寒山转身,示意她跟上,避开了这个话题,“我先带你去挑把剑。你想要哪种的?”

    束星摇慢慢跟上,语气有点迟疑,“我不会挑剑。师尊,你不能给我锻一柄出来吗?”

    居寒山踩着碎了一角的青石板拐了个弯,表示以前还能锻,如今眼瞎了不能够了。束星摇则表示遗憾,顺便毫无表演痕迹地拍马屁,“可惜了,弟子是不能拥有像金蛾晓日那样的名剑了。”

    居寒山这次停住了脚步,呵了一声,“我带你是去剑冢挑,那儿都是比金蛾晓日卖相好......”

    他没来得及说下去,因为束星摇冷不防撞他背上了。

    束星摇下意识后退两步,缓了几息,实在不知道是该先道歉还是先赞同一波居寒山对金蛾晓日的想法。于是她慢吞吞地张嘴说话:“师尊,对不起,我没看路。”她觉得这三个短句对于居寒山来说足够了,就续道:“不过师尊你用卖相这词不合适吧。”

    “好歹是剑。”

    居寒山没搭理她,闷头继续走,束星摇也不自讨没趣,长了心眼子好好看路。

    开始束星摇还记得住路,紧接着又一通东拐西拐,她绕晕了,忍不住说:“师尊,剑冢不是自成一方小世界吗,”居寒山的道袍被拽住,他低头看束星摇,“我是说,我走不动。”

    居寒山无动于衷:“私人剑冢,单独开辟小世界太麻烦。在坟上,不远了。”

    束星摇不露声色:“所以您觉得我下山比较危险需要武器防身才带我挑剑吗?”

    居寒山彬彬有礼回了个嗯:“现在可以把手松开吗?”

    束星摇:“好嘞。”

    那一天束星摇又知道了,“不远了”就是花费整整两个时辰的脚程。

    她半途问居寒山,师尊,你不能带我用个遁术吗。

    然后她收获了居寒山的一句,忘了,下次一定。

    到了剑冢,束星摇看了一眼黛色的天空,将视线缓缓下压,惨白的月光下,随处可见光秃秃的坟丘,没有坟碑,也没有剑,冷风阵阵,空气里有不易察觉的香灰味。

    “师尊,你不会要我挖坟吧?”束星摇狠狠皱眉。

    “拿剑总要付出行动。”居寒山安抚性地回答。

    “可是这样很不尊重死者。”

    “没准他们希望被挖出来,作为剑灵,重见天日。”

    “真的吗,那您怎么不挖。”

    “我已有本命剑。”

    “可我没见您用过。”

    “那是你没见过,”居寒山被戳到了痛处,把话题往回引,“多说无益,你去看看哪座坟对你有吸引力。”

    束星摇捧着金蛾晓日慢慢走过坟间小路,怀里的剑发出阵阵嗡鸣,她纳罕道:“师尊,我以为您的剑是死物?”

    居寒山跟在她身后,步履稳健,全然不像她那样深一脚浅一脚,还时不时拿金蛾晓日探探路。他解释说金蛾晓日没有剑灵,但常年被他用精血温养,所以沾着点灵气。

    束星摇的关注点拐了一下,“您每次喂它几滴精血啊?”

    居寒山可能觉得她问题多,不肯答了,“有对剑的感觉吗?”

    束星摇不很喜欢他这种说话方式,不是回避问题就是把问题抛回来,不过想想也是奇怪,居寒山可是二十多岁的真仙,当世仙道第一人,怎么就收了原主当徒弟。按照她的记忆,原主的修道天赋其实不高。

    束星摇敷衍了两声,继续琢磨原主,她是以剑入道的,可主修丹道。要说修丹道吧,房中乱七八糟搁的全是剑道功法。束星摇不是没想过恶补修行心法运行几个小周天,但是完全不记得心法。

    忽然间有一道尤为清亮的剑鸣声传至耳边,束星摇循着声音望去,四周荒草拔得很高,几乎没过人腰,判断不出来具体是哪座坟里的动静,于是求助性地转头看居寒山。

    居寒山指了个方位,束星摇慢腾腾地用金蛾晓日划拉开草丛往那儿靠近。

    等面对面了束星摇发现这座坟不是一般的坟,这座坟周围浮动着暗香,不算刺鼻,她猜这位剑灵是女子。

    居寒山寻一处背风口,把金蛾晓日要了回来,“不出意外就是这座坟。动手挖吧,说不定能睡个回笼觉。”

    束星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因为在外面待了几个时辰,手指被冻得通红。她没再说什么,找准了方位,把裙琚拢了拢,跪在土堆上就开始挖。

    至少土质很松,能挖的动,束星摇苦中作乐地想。她确实没想过自己还有刨坟的一天,还是徒手。不过束星摇真没法子,就近几日的相处,居寒山这人面冷心更冷,她但凡说既然这样那我不要剑了,他铁定能回你一嘴既然如此你还学什么剑。

    思及此,束星摇加快了速度,用平常语气问:“师尊,你觉得我徒手挖坟的诚意足够打动这把,不是,这位剑灵吗?”

    她抬眼稍微看了一下,看见了居寒山三点一线的侧脸。束星摇没有看呆,她只觉得满心满腔的酸,生吃了个柠檬面不改色的那种。居寒山二十多岁境界臻至真仙,说气运之子天之骄子绝不为过,要知道当世除去居寒山本人满打满算只有三位真仙,还都是上百年道行的前辈。

    一位是太一剑主付云柯,再一位是天虞剑宗秋意浓,最后一位是东洲云麓里娄近月。

    束星摇手挖的暂时性丧失痛觉,决定席地而坐,歇一会儿。她估摸着自己这可怜的进度,再挖两个时辰说不定能收工。回笼觉是睡不了,能沐浴就好,束星摇再次看一眼手掌,沾满泥土,辨别不出原先的颜色,指甲盖里也进了不少泥。

    她脑子里灵光一动,朝居寒山看了过去,调了几个角度,终于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居寒山覆眼的白绫在逐渐暗下去的月光下是半透明的。她喊了一声师尊,等居寒山注意到她,给他指指眼睛的位置,“您那儿,透光了。”

    居寒山反应过来,解下了白绫,束星摇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时候立刻把头扭了回去,继续刨土,秉持着不多问不多看就不会出事的心态,没有再关注居寒山。

    天空泛出一层蟹壳青的时候,居寒山重新系好白绫,想看看束星摇的进展。束星摇仍然跪在坟丘上,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束星摇的下嘴唇动了动,好像在说什么,居寒山上前了几步。

    这时一道剑气拔地而起,剑光如白虹贯日,刺目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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