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屿与晓

    022

    中都的风日渐转凉,隐约能嗅到秋的气息。

    荒芜的河岸两侧荒草疯了似的生长,几乎有一人之高。荀晓边扫着院子里的枯叶边打着瞌睡,卷边的黄叶刚被扫到一处就又被风吹散。荀晓后退着扫地,无意踩到了几片干而脆的叶子,咔嚓几声,忽觉耳朵里进了如同一道惊雷,吓得她跳了起来。

    瞌睡劲一下子惊走了。

    荀晓看清自己踩到的只是树叶,正欲转过头来长吁一口气,正正巧巧看见寺庙前面那河里鬼火森森,登时怪叫一声大喊鬼呀,弃了扫帚忙不迭就往后院奔去。

    是夜三更天。

    岸边停了条高悬灯笼的船,灯下有一船夫掀开帘子迎里面那人出来。这船夫肢体生铁般僵硬,皮肤是尸体般的青白色,弯腰走出来慢慢提裙踏上岸的姑娘却正常的不像话。

    着一袭裁剪得当的绮罗裙,皮肤白净,头发梳成时下上京贵女圈中时兴的样式。正是离开坎州,沿水路抄直线近路赶来中都的束星摇。

    束星摇脸上一派笑意盈盈:“有劳您了。替我向您家主人问声好。”船夫动作呆滞地点点头,想回应些什么,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束星摇只听到了他喉腔里半卷着的嗬嗬短音。

    算了,客套话说到这份上就够了。束星摇想。

    船夫取下挂起来的灯笼,随手抛向了水中,荡起了一圈细纹。夜色里这点莹莹的蓝色火焰没了痕迹,天地重新归向暗色。不过束星摇看到不远处的寺庙里透出一点光亮,没有觉得一个人走夜路值得害怕。

    船只很快就消失在了束星摇的视野当中,束星摇收回目光,提裙慢慢走向那座寺庙。

    昨日中都的雨才停息,这种土路上泥泞未干,束星摇叩响门扉的时候看了一眼鞋子,半个鞋底都是稀拉的泥。

    等待中她借旁边的石板蹭掉了一点泥,免得踩脏里面。

    其实门是没有关的,束星摇算得仔细,她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小跑着到门槛后面,迟疑地问道:“这位、位,姑娘,不知有何贵干?”

    “寺里有妖。让我借宿一宿,我帮你们除妖。”束星摇打量着对方的神色。

    荀晓瞪大了双眼,后背不由得挺直了,问道:“你怎么知道......唔!”她后知后觉用手捂住嘴,仿佛在害怕什么存在听到这些话。

    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转着,束星摇微微弯腰看她,神色中没有带任何玩笑意味。

    “因为你身上的妖气。”束星摇的眼弯了一下,腔调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这地方离幽海那么近,却能这么正常地存在,排除掉魔修和鬼道的因素,只可能是妖所为。”

    荀晓紧张地绞着衣服下摆,讲话也讲得口齿不清:“那你说除妖是什么......什么意思......”“是要把我们都杀了吗?”

    束星摇哑然失笑,摸了一下对方毛发枯黄的发顶,然后缓缓直起身子。语气里没什么歉意,甚至还有一种古怪的愉悦感:“小笨蛋,当然是瞎说的。”

    “肚子里没有什么墨水,临时也想不到好听的客套话来让我住一晚上。”束星摇慢吞吞地讲着,已经提步往院里烛灯还未熄灭的的地方走。荀晓懊恼地抓了一下头发,把门用力关起来,转身拼命追上束星摇,一边扬声道“爹!爹!”

    庭院不大,却很空旷,落叶在地上打着旋儿从束星摇旁边掠过去。她顺手捡起来那把被荀晓丢下的扫帚,规规矩矩放在墙角,就转了一个弯,敲了敲唯二亮灯屋子的门。

    不是很有礼貌的节奏。

    荀晓终于赶上了束星摇,伸手正欲阻止她敲门的举动,无奈晚了几秒,在她敲门的这会儿悄悄躲在她身后。

    开门的是个俊秀公子哥,穿一身芙蓉色锦袍,眉梢挂着水气,玉带在腰间系的潦草。他瞪大了眼睛,指着束星摇又指指自己,说了好大一串儿的“你你你我我我”。

    束星摇长长的“啊”了一会儿,语调从降调逐渐上扬,最后问了一句:“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了实属无意。不过,那个,你是朝屿......吧?”

    束星摇的语气越到后来越小声,没了底气似的。荀晓拉了一下她里侧的袖子,小声解释:“我爹他听不见的。也读不懂唇语。”话毕,脸上还泛起了一点红霞,面部的温度蹭蹭往上涨,意识到这些的瞬间就把手背过来捂住自己的脸,嘟囔着什么。

    束星摇听不清,勉强维持着唇部肌肉不会立刻垮下来,闭了一下眼睛,似乎忍耐着什么。

    这位看起来健康无比的公子哥不知所措地摸了摸耳朵,跟荀晓交换了很长时间的眼神。大眼瞪小眼,最终以两人都读不出来对方情绪的结果告终。仓促之间,这公子哥咳了几声,似乎想清嗓好说些什么来暖场,不过咳了几下之后就止不住了,跟得了痨病似的咳嗽个不停,肩膀剧烈的抖动起来,在要把肺咳出来的声中深深弯下了腰。

    荀晓叠声喊着爹,冲上前去用胳膊架住他,一脸焦急地转头道:“是那妖!祂要出来了!爹是因为祂才哑的!”。

    束星摇没见过这架势,杵在原地呆了一下子。直到凭空出现在她手上的传音符燃烧的余烬烫到手指,才如梦初醒,当即抽出一张符来,一个箭步上前,稳准狠的贴在这公子哥额头上,他的咳嗽才渐渐止住,但仍吐出来一口淤血。

    束星摇忙不迭往旁边闪了一下,这才捏起那道传音符。隔了太久没回应,传音符只剩下一句“天杀的幽我早晚把你撕......”被束星摇听到。

    鉴于传音符有时候是大范围发送的,加上她实在没听清楚话主是哪位,束星摇没太放心上。

    /

    束星摇做好了后半夜可能只能睡一会儿的准备,但是没有想到这里会有虫子。

    荀晓给她准备的客房乍看干净整洁,家具古朴雅致,不是会有老鼠的样子。所以灭掉蜡烛之后,束星摇半醒半睡着,一开始没太在意偶尔能听到的那种极其细微的声音。

    听上去就是没必要关心的“小”动静。

    可能是风涌进屋内吹动珠帘,可能是屋檐下灯笼里的烛花爆裂,也可能是更远处的人声。迷迷糊糊的时候,什么都可以被错读成一种合理的声音。束星摇困得什么都比喻不起来,只是觉得是很正常的,夜里的声音。

    直到房梁顶上传来一声清脆的,某种圆珠子似的东西落地的声音,束星摇一个激灵立刻清醒了过来。视野慢慢从一片白茫过渡到了头顶。

    事实上束星摇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听到了什么。她只是踩着绣鞋想去关窗,因为月光泼在地上亮得很显眼,就不经意低头看了一眼。

    地上爬了一只死虫子,不过束星摇分不出这种虫的种类。

    确实是死了的虫,但还在爬动,束星摇眼光扫过来的时候,它定在了原地。束星摇于是对着那双美丽的、昆虫的复眼笑了一下。

    “你好,小虫子。”

    她所有对于昨天夜里的记忆只剩下了屋里有虫子这个事实,次日用早膳的时候她跟荀晓提起来屋里好像有老鼠。

    荀晓短促地啊了一声,捏着的瓷勺碰到了碗壁。

    小姑娘神情略带着局促不安的意思,偷偷拿余光看了看说完这话就自顾自喝甜汤的束星摇,见她没有要表述更多不满或者生气的样子才低声说话:“应该不会的呀......寺庙上下我每天都会打扫的。”

    束星摇微微点头,回应道:“这样啊,估计是我做梦梦到老鼠了。”

    她视线飘飘忽忽的,从房梁的形制落到了地面。今早荀晓进来打扫的时候,她还在床榻上扣手指出神,没有注意到昨晚窗下的位置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两人各怀心事的沉默着。

    荀晓努力在不发出声音的前提下把饭吃的快些,但难免会发出瓷器相碰的细微声音。束星摇没有往她这边看,自然不知道荀晓为了不打扰到她的思绪的诸般尝试。

    直到荀晓把桌上的梨花木食盒收拾好,跟她交代了一声慢慢退出去,束星摇才往她那边看了一眼。

    束星摇饶有兴趣的看着荀晓脑后的发辫,看那些坠着精巧银饰的发梢在光下轻轻摇晃。

    “你觉得她有问题?”

    被她用烛台压着的一张宣纸忽然立了起来,折叠成小人儿的模样,蹦跶到束星摇眼前,挥舞着三角形形状的胳膊问道。

    束星摇没评价祂这小纸人儿的粗制滥造程度,只是笑了笑:“不是啊。她有没有问题可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我在想她是那个地方的人。”

    “她那爹看起来是中都人士。不过她跟她爹长得没有一点相似之处。我觉得很有意思啊。”束星摇慢慢说着,俯身靠近桌案,然后一巴掌把纸人拍倒。

    “!”

    纸人最后挣扎着变幻本体的形状,束星摇于是只用手掌摁压着,也不做别的什么了,仔细观察祂从纸人重新变为一张宣纸的过程。

    “虽然我不是很在意有人监察我,不过刚刚你说错话了。”束星摇侧了一下头,目光沉沉地望向庭院中的一树花,连瞳孔里的光都要被那些生长着的黛色陷进去。“为什么要揣测我的想法呢。少主?”

    束星摇的话变得讥诮,连末尾那声恭敬的少主二字都染得格外恶意。

    确认纸人的意识被完全剥离出去之后,束星摇将那张宣纸随意叠成纸鹤的形状,就搁置在了一旁。

    桌案上有笔墨纸砚,因为刚刚被当做饭桌,这些物件都堆在束星摇脚下。束星摇把这些东西捡起来,放在桌上一一摆好。

    束星摇会写毛笔字,但她不会磨砚。

    于是她自烛台下重新取出一张宣纸,平展于书案上,捏着毛笔开始了漫长的发呆时刻。

    大约得过了两个多时辰,束星摇不紧不慢的站起来,从屋里找了一本闲书,捎带上就推门走了出去。

    门推开半截,束星摇抬起来的鞋子顿了一下又放回地上,身子僵在原地。不知道什么时候立在门口的公子哥反应不过来,猛地看见束星摇的脸,受了一下惊,踉跄着往后退了两大步。

    “你怎么不进来?”束星摇皱眉。然后看见公子哥神情无辜的指了指门上的禁制。

新书推荐: 师尊我不做反派啦 性感寡妇,美食暴富 我有几百个路人马甲 江湖夜雨十年心 八零厂花是我小叔叔 和离后玩转京都 愿忱[电竞+娱乐圈] 复活后我成了打工王 什么,夏油君的女友居然是猴子 [死神BLEACH]蓝染的攻略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