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

    “早啊。”王亦婷刚打开车门就听见了阮钰铮的早安,昨晚谈见面地点时她本想自己前来,可被阮钰铮劝退了,因为那地方不仅远而且太偏僻,她一个新手实在不敢独自开车去那。

    “早。”王亦婷系安全带时,阮钰铮把早点拿到她面前,“趁热吃吧。”

    “你什么时候买的?”王亦婷打开一看,是包子和豆浆,“什么馅的?”

    “不知道。”阮钰铮如实答道,“早餐店就剩这几个了,我都买了,当昨晚水果捞的回礼。”

    王亦婷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阮钰铮启动车时又补了一句,“还有发错消息的赔礼。”

    王亦婷忍不住笑了,“谢谢你了,还特意买早餐,本来都没准备吃。”

    “一个人懒得做?早餐还是要吃的。”阮钰铮之前在海城的时候为了省生活费不吃早饭,最后折腾出胃病,后来再也不敢不吃了。

    “倒也不是,只是如果早上开车出远门的话就不吃,”王亦婷咬了口包子,“从小养成的习惯而已。”

    “晕车?”阮钰铮猜道。

    “不晕。”王亦婷给豆浆插上吸管,“不过我朋友晕。”

    “这样啊,”阮钰铮想起她肯上门看诊的原因也是因为朋友,而且在酒吧时还为朋友讨公道,虽然错认了人,“你对朋友们真好。”

    “认识久了嘛。”王亦婷吃完将袋子整理好,方便一会下车扔垃圾,收拾完拿过笔记本开始了解今天的咨询对象,“你的姥爷是什么样的人?”

    “雅人。”阮钰铮的语气里带着崇敬,“看过武侠小说里的隐士谪仙吗?我姥爷穿上古装就是。”

    “想象不出来?”阮钰铮见王亦婷皱着眉提醒道,“吴江庐,可以上网搜一下,应该会有演奏视频。”

    “也是演奏家?”王亦婷点开浏览器搜索。

    “我们家可不是一般的音乐世家,我奶奶是京剧演员,爷爷是打鼓的,姥爷是弹古琴的,姥姥是弹琵琶的,他们和我父母一样都是国家一级的。”阮钰铮特别骄傲,“我们家啊,目前除了小语外都是一级的。”

    王亦婷已经搜出了视频,但是没点开,听到阮钰铮的话直接退出了,欲言又止道:“你……算了,说说他们的父女关系吧。”

    “据我所知,姥爷从小就对我妈很好,她放弃民乐去学西洋乐时,就是因为有姥爷在才会这么顺利。”阮钰铮的言语中越发能感觉到愧疚,“姥爷的性格很温和,特别慈善,当年我决定学医时,他是除了小语外唯一支持我的。”

    “啧……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呐……”阮钰铮没听清王亦婷的喃喃自语,刚想问时被王亦婷转移了话题,“姥爷说完,姥姥呢?”

    阮钰铮老实答道:“我姥姥出身显贵,家教自小严格,因此在专业上对我妈,对我们都是一样,但相对于我母亲的严厉,姥姥的这点要求根本算不得什么。”

    王亦婷用笔敲打着笔记本,“他们对小语这件事怎么看?”

    “他们很早之前就劝过,可我妈一意孤行,我听丁霜说他们去看过小语,见小语状态还好就不再干涉了。”阮钰铮见路旁有个垃圾桶,停下车,“我先去扔垃圾。”

    “我去吧。”王亦婷拿着垃圾下车了,离阮钰铮有一段距离后,拿手机给冷凝语发消息。

    【王亦婷】:小语,你哥小时候是多愁善感的人吗?

    【冷凝语】:好像没有吧……

    【王亦婷】:你哥应该有很要好的朋友吧,帮我打听一下。

    【冷凝语】:好,不过婷婷姐你打听这个做什么呀?

    【王亦婷】:你哥状态不对,心里压着事。

    【冷凝语】:我这就去和渺哥打听!

    王亦婷若无其事地回到车上,继续之前的话题,“你父亲对于母亲的教育方式表示过什么吗?”

    “有劝过,后来……”阮钰铮的声音越来越小,但王亦婷听见了,“后来我放弃,他就由着我妈来了。”

    “你是不是认为是你毁了这个家?”王亦婷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认为是你让这个家一分为二,而你也不再是这个家的人了?”

    阮钰铮没说话,默认了。

    “你是个医生,我希望你能拿出医者理性的态度去审视自己的过去。”王亦婷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但从丁霜口中我知道了小语的过去,一个不会社交,不会照顾自己,甚至都没正经上完九年义务教育的孩子,就这么直接上了大学?这合理吗?”

    “她那时才十四岁!”

    “你们家本身就存在问题,就算你当年没出走,难道小语不会?她若真的不会,那我们现在在这做什么?单纯去你姥姥姥爷家吃饭?”

    “作为一名医者,理性大于感性,这点你我都清楚,你不要再用儿子的角度去看待你们家了,多以医生角度观察一下吧。”

    “当你发现树木腐朽时,它的根已经开始烂了,至于这朽木是会被碾成粉末消散,还是会做成木雕得以保存,全看你们家人有没有想挽救它的意识。”

    “就我目前看到的来说,你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有这样意识的人。”

    王亦婷憋着气,一股脑得把之前本想憋在心里的话都吐露了出来,她上次有这样窝火的无力感还是在五年前。

    阮钰铮忽然觉得自己不在车里,而是在王亦婷的办公室里挨训,“你……这是生气了?”

    “你说你担心小语,但其实你才是最该被担心的那个,被愧疚压抑了十年,不好受吧?”

    王亦婷轻飘飘地一句话让阮钰铮突然想哭了。

    是啊,他这么多年不敢回家的原因不就是愧疚吗?无法给予妹妹依靠的愧疚,对不起父母期望的愧疚,还有对自己只知道逃避的愧疚。

    “我……”阮钰铮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带了哭腔,十年来的每个日夜,这些愧疚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

    “说起来我挺好奇你去学医的原因。”王亦婷见他要作答立刻制止,“先保密吧,留着明天对你父母说,我明白现在说得这些只能安慰你一下,能让你彻底走出来,只有他们。”

    “好……”

    接下来的路程上,王亦婷再也没有说过话,这让阮钰铮有种自己犯了错,被家长故意冷落的感觉,不过好在下车后王亦婷率先开口了。

    “你姥姥姥爷他们知道我身份吧?”

    阮钰铮以为她怕被姥姥姥爷误会,“放心,昨天就和他们说了,不会把你认成我女朋友的。”

    “额……”王亦婷的愣在原地,“我只是担心老一辈的人不理解心理疾病,怕他们误会耽误治疗……”

    阮钰铮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这点不用担心,他们都很开明的。”

    “那就好。”

    见到门口外站着的那位老人时,王亦婷才明白阮钰铮为什么称呼他为雅人,虽然衣着简单但身上不停地散发出儒雅的气质,半白的头发并没有给他添上老气,反而给他描绘出几笔出尘的意境。

    若是此刻再添上一把古琴,被四周的花草一衬,那该是多么一出怡然自得的画面。

    “姥爷!”阮钰铮喊道。

    虽然吴江庐见到外孙子高兴,但也因为他不回家而敲打他的脑袋,“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啊!”

    “这不回来了嘛。”阮钰铮介绍着王亦婷,“这是王亦婷,王医生,来了解下我妈的过去。”

    “老先生好。”王亦婷握住吴江庐递来的手。

    “快进屋吧。”吴江庐带着二人进屋坐着,“阿湘啊!孩子们到了!”

    “知道了!”阮钰铮的姥姥端着一大盘切好的水果出来,见到阮钰铮时不禁感概,“阿铮可算是回来了。”

    “回来就好啊,快坐快坐。”吴江庐拽了拽老伴的袖子,“你也坐,王医生要办正事呢。”

    “对,差点忘了。”冷湘坐在一旁,温和地对王亦婷说道,“王医生想问什么直说便是,我们绝不隐瞒。”

    见到这种场景的王亦婷相当感动,在CLA工作的近一年里,她见到太多老年人因不理解心理疾病,在就诊室里不停反驳、插嘴、痛骂子女的,甚至还有在子女说出心里话后痛打的,如此配合的老者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我想了解一下冷阿姨的幼时经历、工作经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打听下有关她恋爱方面的事。”

    “小时候啊……”两位老人都在思考着,过了许久冷湘才开口,“我家祖上是宫廷乐师,每一代人都会弹琵琶,这把琵琶就是我们冷家的命根子,因此我从小就对静心非常严格,突然有一天她跑过和我说,她想去学小提琴,去学西洋乐。”

    人人都说岁月从不败美人,这句话在冷湘得到了最好的呈现,雪白的银发为她覆上了经年的沉淀,被岁月雕刻过的面容留给了她独一无二的气质,而优雅的谈吐更是她从未老去的证明。

    “我当时非常反对,也很费解,民乐的旋律在每个中国人骨子里流淌着,于我而言,它要比西洋乐高贵的多,我骂了她,说了很重的话,从那之后我们母女的关系就越发僵硬了,后来她去茱莉亚进修,我想去修复也无能为力,就这么一直耽误了许多年。”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想明白了,年轻人喜欢新鲜的事物很正常,也不必非要让她来当我的继承人,喜欢民乐的人千千万,我总能找到一个愿意用一生来学习并传承琵琶的孩子。”

    王亦婷将重点一一记下来,就目前所知的来看冷静心对儿女的严厉很可能就是来自于她母亲从小的管控,“您知道她为什么去学小提琴吗?”

    “因为《梁祝》,”一直未说话的吴江庐开口了,“当时我的好友举办音乐会,那场演出的的最后一曲就是《梁祝》,静心曾和我说过,当小提琴声音出来的那一刻,她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跳动,这是她弹琵琶时从未感觉到的。”

    “当年她回国时曾受邀请参加过一档节目,播出后我才注意到她的眼神,她看向小提琴的眼神明亮而深情,”冷湘的语气从愧疚逐渐变为骄傲,“那时我感觉电视中的优雅身影可能就是为小提琴而生的。”

    哪个父母不会因为孩子的优异而骄傲呢?王亦婷这么想着时看了阮钰铮一眼,他的眼里全是落寞。

    “工作呢?”王亦婷接着问道。

    “具体的不太清楚,但我们知道她成绩优异,经常在国内外演出。”吴江庐见妻子神情低落,握住她的手以表安慰,“至于恋爱方面我们知道的就更少了,只知道他们是大学同学,在双方家长见过面后觉得人品和家境都不错就同意了。”

    “我明白了,多谢配合。”王亦婷向两位老人由衷地感谢,于她而言每一位愿意配合医生,为病人的康复做出贡献的人都值得最真挚的谢意。

    冷湘有些担心,“王医生,我听说你们昨天去看了我外孙女,她还好吗?还有我女儿的病情很严重吗?”

    “小语您不用担心,她现在还没有想开,日后接触的人多了,明白为人的道理后自然迎刃而解,”这两位老人家的阅历丰富,思想自然也比阮钰铮开阔,王亦婷觉得不必隐瞒,实话实说,“您女儿那边我还没有亲自去看,心理问题若没有深入沟通是看不出来的,不过您放心,我会尽全力让她走出来的。”

    冷湘放下心来,“既如此,我先替静心谢过王医生了。”

    “医生的本质工作而已,我相信阮医生也是一样的。”

    王亦婷一提,两位老人想起自家外孙也是一名医生,而且之前听陈渺提起过,他的成就还不低,吴江庐欣慰地看着阮钰铮,“阿铮,一个人在海城生活,累吗?”

    “还好。”阮钰铮局促起来。

    “我之前听陈渺提过,你现在都是副主任医师了,”吴江庐感慨道,“你果然做到了当年说过的话,成为了一名合格的让我们骄傲的医者。”

    “我……”阮钰铮的坐姿如常,但慌乱的手指暴露了他的紧张,“当初夸下了海口,自然要遵守承诺。”

    “好了,你们快去洗手吃饭吧!”冷湘握着王亦婷的手殷切道,“一些家常菜,王医生别嫌弃。”

    “怎么会嫌弃?我可要好好尝尝。”故作镇定的王亦婷看到饭菜颜色时顿时安下心来,还好辣椒不多,每道菜虽然很简单,但色香味俱全,就是这数量未免太多了……

    仔细数了一下,不算厨房里煲的两种汤,光桌上就有十六道,吃饭时冷湘还时不时给王亦婷夹菜,热情程度不禁让她想起自家嫂子第一次上门时的母亲,也是不停的搭话,不断的夹菜,面前的饭碗就没有空过。

    王亦婷小声问阮钰铮,“你到底是怎么和他们二老说的?这也太……太热情了吧。”

    虽然阮钰铮也觉得姥姥的举止不太对,但他面不改色地辩解着,“我们家都这样,姥姥是知道你费神费心才想报答你一下。”

    “哦……”

    一顿饭用完,王亦婷都要吃撑了,临走前冷湘还不忘给她打包些小饼干,“你们工作累,别饿着了。”

    王亦婷捧着一大盒饼干边感谢边上车等阮钰铮,阮钰铮拉着冷湘到一旁给自己答疑解惑,“姥姥,你今天这是做什么?小时候我们家年夜饭都没有十八道。”

    冷湘一脸疑惑地看着阮钰铮,“小语昨天晚上打电话,说你在追王医生,让我们别做辣菜。”

    “?!”阮钰铮的脸有点泛红,恨不得缝上冷凝语的嘴,省的她乱说话,“小语是误会了。”

    “啊,原来是这样。”冷湘有些失望,但那情绪瞬间就烟消云散,王医生是不错,但外孙的感情也不能强求,“天都快黑了,路程还那么远,你赶紧带王医生回去吧。”

    “姥姥,你和姥爷保重身体,”阮钰铮嘱咐着冷湘,并承诺着,“你放心,以后每年我都会回来看你们。”

    “那可太好了!”冷湘瞬间眉开眼笑,“快回去吧。”

    “我一定和我妈好好谈谈心。”阮钰铮上车前对冷湘保证,“今年过年我们都会回来。”

    阮钰铮开车时王亦婷突然问道:“你就这么有信心?”

    “这个家散太久,该聚聚了。”阮钰铮不再像来时那般拘束不自在,家人简单的一句话就是治疗他心病最好的良药,“谢谢。”

    王亦婷被阮钰铮郑重的样子逗笑了,“看来你现在的心情焕然一新了。”

    阮钰铮等红灯时偏头看王亦婷,与刚才的笑声不同,此刻她正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手机,“你母亲的精神状态怎么样?”

    “听我爸说,还算稳定。”

    “没回去过?”

    “……不敢回去。”

    王亦婷轻笑了一声,没有丝毫担心地问道:“你不敢啊,那明天怎么办呢?”

    阮钰铮没有犹豫,“明天必须回家。”

    王亦婷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她将显示着冷凝语聊天记录的桌面关闭,靠着窗边看景色。

    明天是出诊的最后一天,愿你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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