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吉野顺平总算和我们的相处变得正常了一点，姑且算是取得了小小的胜利。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想对他说什么，嘴巴张了张，又犹犹豫豫的合上，言语被咽回了肚子里。
吉野顺平，因为我不断扫向他的视线，莫名变得有点不安。
他尽力镇定。
“有什么问题吗，三由小姐？”
我摇头：“没有。”
我好像说出了错误的答案——我的否定让他变得更加局促。
宛如被不可抗力不断缩小领地范围的可怜小动物，仓皇无助地在原地打转转。
我想，像什么呢？
就像是无意识把所有不属于他的罪名都一点点负重在脊背上，踉跄前行的赎罪者。
就像现在这样。
我不开口的原因，明明不是他的错，但忐忑不安的情绪会袭击他的心脏。
更准确而言——他好像，完全不知道怎么和「朋友」相处。
我只能对他坦诚地问出自己的问题：“其实我在好奇你的刘海啦。留这么长这么厚的刘海，是在遮住什么吧。”
吉野顺平怔了怔：“是的。三由小姐好敏锐。”
我举起手，又发现有点突兀，很快地放下，咳了一声，“那我可以看看吗？”
吉野顺平似乎被我这个问题，问得一时间僵住了。
他目光飞快地扫了眼真人，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般打了个寒战，咬着牙，试图略过这个话题。
“三由小姐！虽然我无所谓，但真人先生可能不愿意，所以——”
我们还是聊聊其他的事情吧？
听出吉野顺平言下之意的我，假装没有听出来。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对吧？”
我毫不犹豫地提取出里面对我最有用的信息，并且安抚对方。
“放心啦，真人现在心情很好，所以脾气也很好，有我在这里，他不会生气的。”
吉野顺平脑袋上冒出了个问号，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笑容越来越深的真人，继续试图挣扎。
“不，我觉得——”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我已经抓住他厚厚的刘海，尽量小心地，默默地往上面拨弄了一下。
吉野顺平像是被强行玷.污的贞洁烈男，不敢挣扎，僵直住身躯，两只瞪圆的眼睛里全是惊恐。
完全没做什么的我沉默了。
……别用这么悲痛欲绝的眼神看着我啊。
不知道的人，会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吧？？
被吉野顺平的眼神吓到的我，默默地放下了他的刘海，但脑海里还留着他额头上的烟疤。
那是被霸凌的证明，难以愈合的伤口，不出意外的话，会陪伴他一辈子，成为他的心理创伤。
我真情实感道：“挺丑的。”不管是烟疤本身，还是那些霸凌者的嘴脸。
吉野顺平：“……三由小姐！”
他露出了有些受伤的表情。
我在明白自己说了错误的，充满歧义的话后，一下子回过神：“……对不起。”
吉野顺平像是要说什么，胸膛激烈地鼓动几下，又慢慢咽了回去。
他有点黯然，声音小小地道。
“这么骇人的伤疤……确实很丑。三由小姐也没说错，不用道歉。”
我沉默了一下。
这番话，完全是把自己放在最低的位置了。
吉野顺平攥了攥拳头，又松开，对我露出个难看的笑脸。“但是，对我这种不重要的人做这种事，说这种话就算了。对其他朋友可千万不要这样。”
我顿了一下，打断了他：“我没有其他朋友。”
吉野顺平不敢置信：“三由小姐……开玩笑的吧！？”
我点头：“没开玩笑，我真的没有其他朋友，顺平是我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我的家人的话……你可以当他们死掉了。”
我停了一下，给他留出足够的反应空间，“别说不重要这种傻话啊。顺平不喜欢的话，我不会再对你做这样的事情了。”
我对他弯了弯眼睛，“你有一个很爱你的妈妈，你对她来说很重要，对吧，顺平？”
“所以不要把自己放在不重要的位置。”
吉野顺平努力笑起来。
“嗯……谢谢你，三由小姐。”
他迟疑了一下，“请问，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三由小姐是怎么度过的？不会觉得很寂寞吗？”
我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伸手抱住真人的臂膀，靠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
“没关系。我有真人啊。”
我无所顾忌地吐出我自己的想法。
“他是我的恋人，是补足我缺失部分的家人，也是我拥有的全部哦。”
“——只要有真人就足够了。”
……
吉野顺平看着笑容灿烂的少女，想。
这不就和镇压怪物的枷锁一样吗？
他能看出来，名为真人的特级咒灵，在看向三由雾里时，那双银蓝色的异瞳里阴暗的爱意和占有欲，有多么让人暗暗心惊。
那是能将人生吞活剥，一点点吃进肚子里的喜爱。深切到恐怖的地步。
但吉野顺平不能说。
因为——灰蓝色长发的怪物青年，在用冰冷的眼神警告他别随便插手他们二人的关系。
触之即死。
……
我一恍神，听到吉野顺平对我道谢，“谢谢你，你真是好人。三由。”
莫名被发好人卡的我：咦。
我看得出来，面前的黑发少年明明想笑出一副开心的模样，但不管怎么看，都是肉眼可见的难过。
为什么难过？
我想轻轻扯一下吉野顺平的衣角，又觉得不太合适，犹豫半晌，伸出手用力扯了扯真人的衣角。
一下下摸着我的脑袋，一直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真人低头：“嗯？”
我问他。“能帮忙吗，真人？”
我朝吉野顺平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意思不言而喻。
银蓝长发的咒灵青年慢悠悠地朝天空看了一眼，缝合线的颜色随着天色变化而加深。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我，像是在思量着什么事情。
我有点不高兴。
有什么事情能比女朋友更重要吗？
于是——
我恶狠狠地拽住他柔软的发尾扯来扯去，简直要把他的头发拔光。
“诶诶……”
真人被我扯得朝我的方向倒过来，只能伸出手包住我的手掌，制止了我摧残他身体一部分的行为。
虽然摧残了也没关系就是了。
“帮忙？”
他用那双冷银色和冷蓝色的异瞳看着我，“雾里在想什么呢。”
真人摸了摸我的脑袋，点了点我的鼻尖，“我为雾里的任性放弃了一个很重要的计划哦。回去后肯定会被同伴说的。”
“所以帮忙什么的，我不。”
他语气慢悠悠，轻飘飘，里头的意思也像是棉花糖般软绵绵的。
他居然……拒绝了我？
“……”
我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
吉野顺平看我们间气氛变得越来越奇怪，顾不上心中的别扭，慌慌张张就要打圆场。
“等等！三由小姐！别因为这种事争吵，没关系的，你们愿意请我吃饭我很感谢了！”
我看得出来他一点都不想围观小情侣吵架，也不想成为我和真人产生争端的源头。
但我才不在乎。
我没有看吉野顺平，非常傲慢地把手臂伸直，朝他的方向推了推手掌。
“闭嘴哦，吉野同学。这可不单单是你的问题了！这可是——女朋友的尊严之战！”
我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铿锵而响亮。
超有气势的。
吉野顺平傻了：“啊？”
真人意外地拖长声音：“诶——？”
我看着自己的男朋友，气势汹汹地确认道，“重要的计划？比我还重要吗？它比我还重要吗？”
说到最后一句话，已经是一字一顿的地步了。
我努力扬高声音，表示我很生气。
真人直勾勾地看着我。
他看着看着，忽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伸出咒灵独有的冷冰冰的手指，碰了碰我的脸。
“脸都被气红了啊，雾里。有这么愤怒吗？”
男朋友的声音在这时显得很轻快。
我：？
轻快？
我觉得我受到了来自男朋友的挑衅。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怎么可以？！
我感觉我现在就像是一只斗志昂扬的愤怒的小鸟，全身的羽毛都生气得蓬松起来，正要开口继续咄咄逼人时——
真人抱住了我。
身形修长的咒灵青年，手指都好看得要命，明明可以轻易掐断普通人喉咙的手，被他用来摸了摸我的耳朵，软软地捏了捏。
“好吧。如果这是雾里想要的话。”
真人妥协了。
不知道第多少次的妥协。
他把冰凉的嘴唇靠在我的耳旁，低语，慢慢地翕动时，一下下地扫过我的耳廓，柔软，微湿，让我心尖颤抖。
就像羽毛或者某种更轻柔的东西。
“为什么……变主意？”
我还没有做好战斗的准备，敌方就缴械投降了。
真人笑起来，胸口一阵阵震动，他握住我的手，吻着。
“——因为我舍不得拒绝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