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晨的风刚刚吹散了磐牛平地的雾霭。
主将章甘将所有都尉再度召集起来议事，百京尧自然也没有缺席。
章甘说道:“探子来报，九棋军营大乱，据说是因为临阵换将一事。”
闻言，五大三粗的马统咧着嘴笑道:“九棋贼帝真是老糊涂了，临阵换将，兵家大忌，连我这个粗人都知道的道理，他却不懂？”
可是章甘却丝毫笑不出来，神色十分凝重:“话是如此，可这次换来的主将，不能小觑……”
“将军可知是何人？”
“陌平！”
“竟是那个杀神……”
听到陌平两个字，马统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目光中霎时升腾起熊熊怒火，一拳砸在一旁木柱上，愤恨道:“陌平！我那勇字营先前四千人，便是全部折损在他手里。”
缺了三颗门牙的李司，嘴角仍然有些肿胀，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在一旁出言道:“陌平此人，精通兵书，自身便不下一般谋士，而他手下，还有另一人，更是熟络诡道。”
“军师所说的，可是那万夫子裘邕？”
“不错，正是此人。”
随后李司便将裘邕的详细情况说与众人听。
裘邕，九棋桃李郡人，曾与李司一同拜入兵师皁诃门下。出师之后，便在陌平手下效力，其谋略智慧，更是出类拔萃，不在李司之下。
水淹万浮镇，便是此人的杰作。
早在十七年前，三杰争天下之际，九棋为了消灭襄国九皇子势力，人工更改河道，引河水淹没襄国九皇子运粮必经之地，致使一方百姓活活溺毙，就连九皇子也就此丧生。从那以后，九棋在北方便没了对手。
李司与裘邕之谋略，天差地别，势如水火。
李司取舍小救大之道，裘邕却是以毒辣著称，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灭绝人性的畜牲，竟还不遭天谴，老天爷是瞎了眼么？”马统大骂道。
“若是等陌平熟悉了情况，我们将更难对付，所以我将大家召来，是想趁着还未换将，打他个措手不及。”章甘正色道。
马统啐出一口浓痰，大声道:“全凭将军吩咐，老子忍了这口气很久了，恨不得立即杀他个痛快。”
章甘点点头，旋即看向李司问道:“有何良策？”
李司摇摇头:“无他，只有一鼓作气。”
众人几经商议后，决定先攻打鸢尾坡。若是在陌平赶来之前拿下鸢尾坡，那么之后就有了极大的便利，即便陌平来了也讨不到半点好处。
一声令下！大军迅速集结。行军打仗讲究的是兵贵神速。五营人马立即出动，转瞬之间便兵压鸢尾坡。
紫色鸢尾花遍地盛开，如诗如画，却是要在这般美景之下展开一番厮杀。
“快！快！速速禀报将军，齐柔来袭了！”鸢尾坡的守卫看见黑压压的齐柔甲士，慌慌张张往大营中跑去。
马统率着勇字营一路充当先锋军，铁骑踏过之处，寸草不生。
“放箭！”章甘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密密麻麻地箭矢射倒一大片守卫，九棋军士纷纷举起盾牌抵挡。
厮杀声，哭嚎声，叫喊声，转瞬之间便响彻了整座原野，漫山遍野的鸢尾花被血染成了红色。
经过焚粮一事，百京尧被章甘破格提拔为千夫长。如今的他，也可以领着一队人马，杀入混乱的人潮。
剑戈相争，百京尧高坐于马上，四下里皆是死于他手的亡魂，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与他拼杀。
滚烫的热血沿着他的银甲凹痕一滴滴垂落，落在马背上，落在草地里。仗剑之姿，有了几分他父皇年轻时候的样子。
……
“将来等你做了这九棋的王，我便在你麾下，做你之利刃，为九棋开疆扩土！”
“到了那时，你我二人必能成就一番伟业，不令祖宗蒙羞，兄弟。我信你！”
……
如今剑刃封喉，杀的却皆是九棋军士。
造化弄人啊。
不知他那皇兄百京炤看到这一幕，是心生厌恶还是痛惜不已呢？
只是事已至此，百京尧也不能改变什么。只因他身负齐柔血脉，便不能看着叫九棋蹂躏齐柔的一寸土地。
眼看着前方的高何安奋勇冲杀，一力挡十将亡兄之恨全部顺着刀刃倾泻而出。百京尧快马加鞭，杀出一条血路，与他并肩作战。
鲜血染湿了衣襟，发髻在风中狂舞。
“敌人，越来越多了……”
九棋军士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多，不必想，定是蒙骛领着狼牙谷的大军前来支援了。
九棋铁骑踏过，将五营军士的队形冲散，一时间肃杀之声，铁戈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只听远处一声爆喝，便是那九棋主将蒙骛显身了。
蒙骛高居烈马之上，手持金龙赤焰枪，将拦路的齐柔军士逐个挑死。转瞬之间便杀向了百京尧这里。
那独眼的蒙骛老当益壮，大喝一声:“贼子！吃老夫一枪。”只见他从背后袭来，一枪戳在百京尧的马匹后臀上。
马匹应声倒地，哀鸣不止，跌落马下的百京尧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子，慌忙拾剑，却看见蒙骛的枪尖迎着他的额头飞速杀来。
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眼疾手快的高何安拾起狂刀，大开大合，巨大的阻力震得他连连后退，却也为百京尧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殿下，快走！”
不远处的章甘也应声而来，与蒙骛战作一团。都是精神矍铄的镇国老将，二人一时间也打得难分难舍。
百京尧抓住机会拾起佩剑，与高何安杀向一侧。敌人的刀锋在他银甲上划开数道痕迹，百京尧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远处的马统已经杀红了眼，勇字营之人，果然勇猛无敌，身下白马已经活脱脱染成了赤马。手中长刀砍得卷起了刃，他便杀了敌人抢来一柄刀继续浴血奋战。
九棋人好战，声称自己是铁军，可如何比得了不怕死的齐柔人？
一忠，一义，铁骨铮铮，生死无畏，便是对九棋军士最好的形容。
无数红带子系在齐柔军士的腕上，如同飘扬的旗帜一般鲜明。
剑锋所向之处，九棋人溃不成军，或许是被那股铁一般的意志打怕了，又或许是因为军粮断了，吃不饱饭体力跟不上，一时间节节败退。
就在马统怒吼一声，率着甲士继续追杀之时，忽然远处的高坡上，一位缺了双腿的老者坐在轮椅上，笑看这一幕。
只见那老者忽然放声大笑，惹得厮杀中的人顿时停下手中动作，疑惑望去。
“章甘！李司可在？”
章甘顿时皱了皱眉头，盯着高坡上的断腿老者，厉声问道:“你是何人？”
断腿老者声如洪钟:“吾，乃万夫子裘邕是也。”
听到那人自报家门，百京尧心中一惊。这位便是那令人闻风丧胆，善于诡道的万夫子裘邕！他竟然这么早就到了，比陌平早到了好几日。
“吾早就料到你军今日来袭，章甘老将军，可知道以彼之计，还施彼身的道理啊！”裘邕笑得十分猖狂。
章甘顿时意识到了什么，下令撤兵:“不好！撤！回援大营！”
以彼之计，还施彼身。
难怪近几日九棋军营大乱，难怪今日的九棋军士似乎无心恋战，原来都是裘邕的障眼法！重头戏根本就是在齐柔大营！
“老将军，后会有期啊。”裘邕哈哈大笑，被身旁护卫推着远去，不一会儿便没了身影。
只是那刺耳的声音，焦灼着每个齐柔人的心头。
章甘一声令下，各营迅速脱离战斗，拖着伤员迅速返回磐牛平地。
眼看着磐牛平地越来越近，人人脸上皆是面如死灰。
大营粮草，被焚了。
火焰比之那日百京尧放火烧粮还要更盛。
九万石粮草，顷刻灰飞烟灭。
此次突袭鸢尾坡，本就倾巢出动，只留了五千人马看守军营，如今那五千人马，死的死伤的伤。
努力了这么多天，却被那裘邕一计打回了原形。百京尧心中不免升起一丝剧烈的无力感，仓惶倒退几步摔倒在地，说不出话来。
焚烧九棋粮草之计，是高何安的大哥用命换来的。
可如今齐柔也被还施彼身了，却只是裘邕略施小计而已。
一想到这些，百京尧便对那个断腿老者恨地牙根痒痒，恨不得将他捅出无数个窟窿来。
见粮草被焚，顶天立地的三军主将章甘顿时满目怆然，扔下武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天爷啊，叫我有何颜面面对陛下，面对我齐柔数万将士啊！”
各营迅速将火焰扑灭，开始救治伤员。好在从堆起的尸山火海中，寻到了侥幸活下来的李司。
李司样子十分孱弱，躺在地上望着章甘虚弱道:“裘邕不除，我齐柔难以立足……”
“老夫用性命发誓！必将裘邕千刀万剐！”章甘厉声说道，身上的青筋已然显现出他此刻的愤怒。
为今之计，只有先行稳定军心。
粮草，又成了头等大事。若是待九万兵马赶来之后，发现并无粮草，便是死路一条。
章甘缓缓起身，用近乎哀求地声音问百京尧:“殿下，可否回都征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