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那天晚上，她睡得极不安稳，仿佛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她总觉得有些东西在暗夜中蠢蠢欲动。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最后实在忍不住坐起了身，披了一件袍子到外边的起居室看书去了。看了一会儿书后却觉得人有些乏了，她这才拖着脚步往床上行去。刚撩开帏帐，还没坐下，脖子上就传来一阵凉意。她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明晃晃的刀反光射在自己的脸上，她才意识到自己被劫持了。

    “对了，做皇帝还得防这个！”她心中暗叫不妙，一个奇怪的问题从脑子里一闪而过，“这病秧子皇帝居然还有人惦记着他这条命呢？”

    容不得她多想，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别动！”

    启暄自然不敢乱动，刀剑无眼。她拼命按住自己疯狂乱撞的心跳，故作冷静地说：“英雄什么来头？”话还没说完，却觉得身体一阵酥麻。她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了。看来武侠小说里说的“被点了穴道”就是这个。

    那刺客见启暄没法动弹，便闪到了她面前。灯光本就昏暗，而那刺客又是背着光，启暄看不清他的脸，只感觉一双星目炯炯地盯着自己。

    “你是……他的妃子？”那刺客眯起眼睛挨近启暄，仔细打量了一番。

    他凑得太近，鼻子呼出的气打在启暄脸上，她却无法躲闪，这让她不由得微微发迥，脸上也漫起红雾。

    “啊……不是……”启暄对于这个问题也有些不知如何作答，只得下意识地否认了。

    “应该不是。你长得和周启暄一模一样。”那刺客终于挪远了一些，他一边若有所思地嘀咕，一边托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启暄。

    “我……就是周启暄……”启暄苦笑着回道。忽然她心头一紧，这家伙怎么会问我是不是病皇帝的妃子？他知道我是女子么？

    一丝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她顺着那刺客颇有深意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看去，这才发觉自己的衣襟不知何时松了开来，里面的春光正有意无意地往外泄……

    “啊——”她张大了嘴巴想要惊叫，却立刻又闭上了，这么个样子要是把人叫来可不是完蛋了。她又急又羞，脸蛋涨得通红，索性闭上双眼。

    “我有这么可怕么？”耳边传来冷冷的一句，下一秒自己又可以动了。启暄立马拿了一条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她羞红着脸道：“多谢……”便低下头要把脸埋进被子里。忽觉得一道寒光闪过，原来是一把长剑抵在了自己的下巴上。她不敢反抗，只得任着自己的脸被那把剑托起。

    那刺客倒是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端详着她的脸。启暄心中虽然害怕，但更多的却是对自己命运的不甘。作为女性，上一世她还没这么被侮辱过。这一世却要被一个人男子这样凝视着，她越想越气，皱着眉头狠狠地瞪了回去。

    忽然明晃晃的刀子被抽了回去，她刚松一口气，却见那锋利的刀刃只逼着自己头颈而来。

    “算了，这个破人生我也不要了……”她心中暗暗抗议，又闭上了眼睛。

    长刀留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冷冰冰的。启暄轻叹一声，说道：“你是傻子么，特意来杀一个将死之人……”

    “什么？”那刺客明显对启暄唤他傻子有些不爽。

    “你难道不知道你想要刺杀的那位大楚朝的裕熙帝是个病秧子么？”启暄想着反正自己也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如就这样把这个刺客激怒，让他杀了自己，也许还能投一个好胎。

    “刺杀之前不做足功课的话，和自投死路有什么区别。”她继续挑衅道。“裕熙帝周启暄体弱多病，全靠喝药撑着，最近又染风寒，病得半死不活的。这种人你还特意来杀他么？你若放任着他，他也活不过今年。”

    那刺客微微一怔，接着轻笑一声，启暄转头望了过去，不知道自己是死到临头脑子开始发浑还是怎地，她竟觉得那张笼着淡淡光晕的侧脸有一丝说不出的温柔。

    “你又是谁？快点老实交代！”他的语气还是冰冷如前。

    “我说了，我就是周启暄。你自己也看到，我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启暄忽然玩心微起，觉得临死前戏戏这个傻刺客也好。“倒是你，还没自报家门呢！”

    “你不配听我的名字。”他冷冷甩下一句。倏地双手一抬，瞬间消失不见了。

    启暄呆了一会儿，嘴里喃喃自语道：“这还是个高傲的傻瓜！”

    不过说来也奇怪，那之后她居然睡得很好，一夜无梦地睡到了大天亮。只是这件事她对谁也没说。

    第二天晚上，她特意把秀月唤来，询问了一下晚上禁军当值的情况。当然和平常一样，都是些浑水摸鱼的东西。她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心想自己这条命要是交代在这里也就罢了，只是到时候四姐妹的命运就有些未卜了。

    晚上她早早地躺在床上睡了，到了半夜醒来，却见床尾一个黑影，她吓得魂都要飞了出来。哆哆嗦嗦地要去掌灯，却听见又是昨晚那位：“别动！”

    “怎么又是你！无名大侠！”启暄被他吓了个半死，自然没好气地冲了一句。

    “我不叫无名。我叫钟鸣。”他的声音依然是冷冷的。

    黑灯瞎火中，启暄看不见他的脸，但当她的眼神触到那双光泽分明的瞳孔时，却感觉心头有种异样的悸动。

    “这人的眼睛，长得倒还挺好看。”她心中暗暗感叹。

    “你还是不愿告诉我，你是谁吗？”男子的声音似乎稍微有些温度了。

    “我……”启暄环抱着自己的膝盖，低伏着脑袋，缓缓开口道：“我愿意告诉你，如果你愿意相信的话。”

    “你说。”他毫无犹豫地接口道。

    启暄轻叹一声，便开始把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因为屋子里完全没有灯光，她也看不到对方，所以她讲得毫无保留，一泻千里。

    末了，她问道：“你相信我说的吗？你不会以为我是疯了吧？”

    “相信。”那边的人还是言简意赅地回道，似乎多说一个字都得要他命。

    “……”这下换成启暄有些错愕了。她不信这么奇幻的事情居然有人会相信。连她自己到现在每天都还在问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呢。

    “你真的相信我么？我自己都没法相信呢……”她大胆地说出心中的疑问。

    “你既然愿意说，我就愿意信。”钟鸣的口气倒是真诚。

    “真是个单纯的刺客！”启暄心中暗暗评价。

    “那你就不杀我了么？”她又问道。

    “我自然不杀你。你又不是我要杀的那个周启暄。”钟鸣站立起了身。

    “哦……”启暄竟然心中有些小失落。这些日子实在过得太无聊，这个刺客的到来却是给她死气沉沉的生活带了一点调味剂来。

    “那你难道不失望么？”她又追问道。“无法亲手杀了周启暄。”

    “杀了周启暄么……”钟鸣嘴里轻轻重复了一遍。思绪却飞到了遥远的十年前。

    空中飘着鹅毛大雪，黑压压的大部队安安静静地向前移动，没有人交谈的声音，只有铁镣撞击在地面上的哐哐声。偶尔有士兵大声的吆喝“快点跟上”。

    这支队伍的目的地是北部边陲的布兰哈，一个专门关押流放犯的小镇。钟鸣和他的父亲钟振梁便在其中。那一年他十三岁，刚刚和父亲在西南边境的“白虎岭之役”中大败南韶国。出生将门的他自幼天赋秉异，不仅武艺超群，更是精通兵法，才十岁就随父亲上战场，点兵点将，运筹帷幄，俨然一副少帅模样。正是大楚国一颗冉冉上升的新将星，年少有为，未来可期。

    可惜这一切都因为周启暄这个病秧子嘎然而止。父亲因为卷入立储之争而触龙鳞，因着钟家的赫赫军功，全家满门的命是保住了，但他和父亲俩人却被判了流放布兰哈。

    父亲身上的战伤还未痊愈，再加上路途中奔波劳碌，还没到布兰哈就撒手人寰了，留下他一人承受着流放之苦。

    他恨周启暄么？是周启暄害得他家破人亡么？这个病秧子根本不应该出生在这世上。他害的又岂止钟家一家呢？当时因立储之争而死的不下几千人……老皇帝以为把那些反对的人杀了就算为自己的爱子清路，但实际上呢，周启暄这个连今日睡下都不知明日还能否睁开眼的病秧子，眼前根本没路可走。他心头忽然漫起一丝悲哀。

    “他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世上了……”钟鸣喃喃自语道，抬眼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同名不同“性”的周启暄。因为曾经学过夜行术，黑暗中任何东西也逃不过他的眼睛。那张清丽秀气的鹅蛋脸上一双灵气无比的杏眼，即使在暗夜中也闪着光芒，如同琉璃一般晶莹剔透。

    这个看着手无缚鸡的女子却要承担起周启暄所有的烂摊子。还真是有些可怜呢。钟鸣摇了摇头，轻功一展，消失在黑暗之中。

    “还真是来去如风啊…若我也能有这功夫，大概也不用这么忧愁了。”启暄打心底地羡慕。“下次再遇到他，得逼他收我做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