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城的大钟敲了十二下，参慎和参明跟随师父走在街上。

    楚凌渊走在前方，渊渟岳峙的背影如古木般坚定。参明在后面四处张望，又紧盯着师父的后背，生怕他一个转身撞见他东张西望。这在他们门派中是不合理的，幸亏不是在天楚。

    参慎拍了拍他的肩膀：“师弟，莫要四处乱看那些俗物阿堵，日后若让长老们看见非罚你不可。”

    参明：“师兄，今日那位施主好像不在了。”

    “嗯，不必管。兴许是有事先走了。”

    他们到了一处山脚下，这小山起伏不高，走几步便到了一户门前，牌匾上写着出云寺。

    守门的小沙弥看见了他们，立刻转身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出来了一群人。

    沙慧主持领着弟子们深深鞠躬，合掌道：“形寂佛子到来，贫僧竟一点不知，实在怠慢，还请快入寺内。”

    “小沙弥也请一同前来。贫僧准备斋饭，好叫佛子和沙弥一同歇歇。”

    楚凌渊回了礼，和他们一同进去，用过斋饭，外面人声鼎沸，传来阵阵呼喊声。

    沙慧：“佛子，九方城的百姓们听到你来，都挤在寺内寺外，想要听你法施讲道呢。”

    楚凌渊长袍轻拂，步履从容踱步到外面，跏跌坐于莲台上讲经。

    形寂佛子之名，早已随着少年时极盛的议论声遍传天下。那一年当他下山去各州各城讲经，只有听过他讲经的信徒们一遍遍传导着他的教诲，几年间他讲经的事迹和经义在九州流传，声势愈高，听过的人都说他言说的是救世的经义。

    而最终令他声名鹊起，被万民称赞拜服，是要始于一场令九州闻风丧胆的天灾。

    那是澜州松川，三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几乎将整座城池倾颓。

    彼时佛子正受邀在松川的法国寺静修，见山体滑落，寺外民众房屋坍塌、无处可去，便问法国寺主持。

    “为何不使民众进入寺中躲避？”

    那主持道：“若让妇人也进入寺中，岂非是公然无视戒律？”

    佛子保持着冷静和深思：“佛法不只是经文，慈悲是需要实践的，师兄。”

    众僧表情各异，皆沉默不语。

    据各地传说，当时佛子一人以其极为坚定的信念和经文说服了所有的僧侣，并带领他们将庙里改成了避难所。

    人们说那一场地震，夏川的人属实是不幸中的大幸。

    因为佛子的举动，直接致使夏川百姓没有一个在地震后被饿死的。

    他带领僧人讲经慰藉内心、从废墟中挖人、分发食物，让妇人儿童进寺中休憩。

    尽管后来佛子在灾难后静悄悄离开夏川，甚至嘱咐当地百姓不用颂扬他的事迹，还是有一个得到他帮助在寺内安然产子的妇人深感崇敬之情，把他的事情说得传了整个秋叶地区，一传十十传百，后来就这样传遍了九州。

    成霜挤在人群中，静静观看他稳坐莲台，声音沉缓而清晰，诉说着解救人心的言语。

    真奇怪，她想，明明天楚的那群秃驴们讲论的经文极其复杂繁琐、难辨难懂，为什么他的言语却如此简单和抚慰人心？

    佛教有大乘和小乘，天楚的和尚们都修行大乘佛法。

    他也讲大乘，却不说什么济世的大道理，只讲邻里乡间的小故事，借由此引出见解和佛法。他讲说杀生和嗔痴，劝诫人们不要因为遭遇了不好的对待就心生怨怼。他又由此讲到因果。

    一个名为史堂的男子，考取功名后因为妻子不够美丽而疏远妻子不闻不问，妻子临终时呼喊却充耳不闻，妻子死后，史堂心有不安，就听从邪说，用土器盖住妻子的脸，还给尸体戴上枷锁。

    当晚，史堂梦见父亲说：你因为这样对待妻子，寿禄都已消尽了。第二年史堂便死了。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果，今生作者是。”

    “若被无明所障，坚持错误的见解，一意孤行，便如那浮萍随水漂流，终会被泥潭所系，缠缚而不得出离。”

    这本是一句经典的经文，佛子却停顿了半晌，说出了另一个故事。

    相传不可知的朝代有个姓淳于名棼的人，一天适逢生日，他在门前大槐树下摆宴和朋友饮酒作乐，喝得烂醉，被友人扶到廊下小睡，迷迷糊糊仿佛有两个紫衣使者请他上车，却到了一个名为‘大槐安国’的世界。

    国君将公主许配给淳于棼并被委任其为“南柯郡太守”。

    淳于棼到任后勤政爱民，前后二十年把南柯郡治理得井井有条。这时他已有五子二女，官位显赫，家庭美满。

    不料另一国突然入侵，淳于棼率兵拒敌惨败。金枝公主又病故了。君王准他回故里探亲，仍由两名紫衣使者送行。

    车回到家乡，山川依旧。淳于棼返回家中，只见自己身子睡在廊下，不由吓了一跳，惊醒了过来。

    落日余晖还留在墙上，而梦中经历已经整整过了一辈子。

    这个故事到了刚开始，成霜就听了出来。

    南柯一梦。

    这时，她听见哭声，转过头去，周围人有人哭、有人笑，众人脸上色彩斑斓，好一副‘众生相’。

    他讲故事的能力越来越好了，成霜面无表情地想，从前也就只能讲个睡前故事，现在在六七千人面前讲经也面不改色。

    信徒们明显动了感情，看他的眼神狂热又虔诚。

    这两个故事一起讲出来，她大概知道他没在说前因后果如何，而是劝诫人不要看重浮华表象。

    她若有所思地想到，他修行这么多年，不可能没察觉到这城里的古怪吧？

    香炉上清香袅袅，前排的众百姓不愿离去，提出家中困难疑惑，期望佛子解答。她听了片刻，忽然，她的目光转移到一伙人身上。

    一伙穿着富贵的仆从们开出了一块空地，上面停着几辆马车，有仆从凑到台边最前面听了话，轮番回到车边讲着。

    成霜拍拍前面一位妇人的胳膊，问道：“阿姐，请问你可知那前面马车里的是何人？”

    妇人回过头，看着她停顿了一下，道：“啊......那个是洛夫人，就是城主夫人和家眷。”

    “好，多谢。”她礼貌笑着谢过，逆着人流挤了出去。

    万人空巷，大街上有些荒凉，她走着走着忽然被一处吸引了视线。

    那是......河洛！

    她连忙追了上去，速度很快，但那个瘦小的身影很快拐入了她不熟悉的暗巷，消失不见。

    虽然穿着人族的服饰，几乎和小孩子一样，但她非常肯定，因为那个河洛长着一张少年的面孔。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