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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楚凌渊从茶馆里出来。

    和馆主讲了一会儿话,馆主的妻子硬说看着他们两人亲切尊敬,便辟了一处自家的屋子,让出来给两人暂住。

    参明要给银子,馆主妻子推脱不要,只说让法师讲一讲《妙法莲华经》,权当抵作住宿费。

    楚凌渊欣然答允,连续讲了四个时辰的经文和故事,直讲到馆主妻子头晕眼花地罢课,才全然作罢。

    此时已经是深夜,苍穹呈现一股宁静的蓝紫色。

    他忽然停下脚步,又寻着那一声轻渺的声音走去。

    “法师。”

    楚凌渊定了神站在那里,眸中的深邃如潭水般深不见底。

    春月的粉樱花上沉甸甸覆满了雪,她就站在那里,一颗树下,身型单薄而窈窕,一只雪白的手臂裸露在空气中,无聊地抓着树枝玩儿,冻得有些发红。

    他忽然一阵恍惚。

    她长大了,似乎......不再是那个能被他保护的、管教的孩子了。

    他的胸腔中一阵钝痛,经年的愧疚和彷徨,在这一瞬,全部牵扯而出,溃不成军。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那原本无悲喜的嗓音忽然变得沉重而沙哑,让人无法就这样开口。

    那一日成霜坐在殿上,轻描淡写地回应柳宸的侮辱,他又岂止是心痛难当,是刹那间心再不能静、再不能空,是刹那间人世八苦,皆上心头。

    身为师父纵然疼她,然而不知她这些年所受之苦,又有什么资格来称她的师父,管教她。

    他终于,开了口。

    “为何不穿衣?”

    成霜笑道:“法师不也一身单衣吗?”

    楚凌渊默然,这时,他突然听她道:“法师陪我走走吧。”

    ·

    这里是宛越两州交叠之地,雁反湖水从山峰而来,倾斜入南浩瀚洋。

    他们站在星空下的沙丘上,往前是泛着金色波光的漆黑大海。

    “六族从未征服过的领域,”成霜说,“羽人无法飞过,河洛的船只迷失航路,以人族的毅力,也不能成就。”

    她静静地看,眸中无悲无喜,仿佛成了一面镜子,倒映着星河和波涛,和这世上壮阔又凄美的一切。

    他站在她的身边,没有发出声音,但她似乎又感觉到了那种温暖和安全的感觉,因为这人永远是那样稳重、如雪山一样让人信任臣服。

    他却收敛了一身的超人禀赋,甘心像一株古桐,默默屹立、撑起天地。

    可是,师父,她想:你想要做九州所有人的撑天树,却为何抛下我呢。

    她转过头去,他的脸庞如玉,鼻梁处投下一片深幽的晕影。

    成霜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的眼依然是那样平静,没有波痕,没有人世的情/欲。

    “你为何不问我,为什么杀那么多人?”

    “你若想说,自然会说。小晚。”他道。

    “这个世界上,我曾经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法师。”

    只是曾经。

    “我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阻止。这世上万物,谁都不能与我同悲。”成霜说,“你若要劝说我,怕是没什么意义。你去救你的有情众生,练你的慈悲之心,都随你。”

    口中是腥咸的血气。那日杀柳宸柳炳,用那柄大能造的重剑,到底还是有些勉强,她却绝不能放过那么好的机会。

    她要让那些人永世被自己想要的东西反噬。这才是报应。

    恍惚中,她忽然听到一声叹息,似是怜惜,似是悲痛——

    身上忽然一热,她抬起手,抓住了那件披在她肩头的衣服。

    第二次了。

    “外面冷,别感染了风寒。”他声音淡淡道。

    “法师,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楚凌渊垂下眸子,只着里衣却仿佛感受不到寒冷一般:“如果是你做的,亦不是你的错。”

    她心下微动,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仿佛在如今心中的主宰信念之外,又有什么东西进去,悄悄生根了一般。

    “过往十数年,我曾做过很多坏事。”成霜莞尔一笑,“我曾经做过艺伎、禁脔、奴隶、我偷窃过,杀过人,恶事做尽不择手段,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

    楚凌渊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被无言堵在喉咙里。

    “我也遇见过很多人。大多数不过是过眼烟云,也有人在我的生活里留下过浓墨重彩。你知道么?现在扪心自问,如果仍在天楚,活在你的庇护之下,不经历那些东西,是不是会好些呢?”

    “我无法想象,如果不是那样,我会是什么模样。因为,正是这些经历塑造了现在的我啊。”

    成霜回过头,去看他身上那件单薄的里衣。

    楚凌渊低了头,静静地看她。

    他的唇失了血色,竟是一点也没用修为护体。

    她在心里忍不住为此骂了他一句,面无其事道:“那边有一家渔户的饭馆。法师和我一起吗?”

    ·

    天楚没有过午不食的习惯,但佛道修者确实习惯于一日两餐。

    成霜要了两碗素馅馄饨。

    渔户将两大碗端上来时,她把一份放在了楚凌渊面前。

    “贫僧就不用了。”他在对面,声音里似乎有一份僵硬的冷淡。

    成霜笑了笑,找渔户付钱拿了个陶罐,把那一碗舀了进去。

    悬挂的灯火被海风吹得咯吱响,他静静坐在她的对面。成霜低着头大口吃着着食物,丝毫未顾及形象的汤汁挂了满嘴,透着晶莹剔透的香味。

    成霜没有抬头,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难言的苦涩。顿顿的,粗糙的小刀一下下割着。

    好像眼眶里有水光一闪而过。

    仅仅只是一瞬,是那一瞬间死去的记忆突然重现。

    她突然想起他宽厚的背,想起那一年小小的她伏在师父的背上,一只胳膊伸在外面,‘叮当’‘叮当’地拎着一串铃铛。

    那一年是云州的大雪年,师父领了天楚琼玉楼上的任务,带着她出了门历练。

    那也是如今夜一样的夜,静谧而波澜壮阔的景色。视野中是无边无际的原野,仰起头,漫天的雪花从空中坠落,再堆积到地上。

    大雪封山。

    “师父呀,师父,别再走了。”她勉励拢着他身上的大氅,“你走了一天一夜了。”

    她感到师父的脚步不紧不慢、步步稳健,但那时候还是很担心很担心,“你快歇一歇,小晚可以自己走。”

    师父的脚步停了,他掂了掂背上小小的她。

    从后看,应是一个极其俊美的背影。

    长身鹤立的男子,披着一件华美的暗玉紫蒲东陆大氅,一个女孩子的脑袋从大氅里露出来,搁在男子的肩膀上。

    他甚至还游刃有余地用另一只手执着把伞,嘴角挂着一丝温和的笑。

    是的,一丝笑。

    多年以来,成霜早已将十岁以前的过去封锁,任其沉在心底。然而——陡然记起,霎那间竟然还记得那样微小的情节......

    师父笑起来可真好看啊,小小的她那样想道,就好像把世间最甜的蜜含在嘴里了一样。

    那夜师父没有停下脚步。他们翻了山走了许多路,终于找到了一家卖馕的小店。

    那份馕里加了肉,西陆民风彪悍淳朴,给的菜分量太大,她吃不了一整个,细细咀嚼了小半,便不再吃了。师父便很自然地把她吃剩的半张馕拿过去吃了。

    那时候,他们总是一起吃饭的。从来她坐在饭桌上,师父就会用他那双俊美的眼睛注视她,等她吃完才收回那目光。

    因为她从小挑食,师父就规定了一系列在小成霜眼里丧心病狂灭绝人性的规定,包括但不限于吃饭要荤素搭配细嚼慢咽端碗仪态等等等等......

    总之,只叫人仰天长啸呜呼哀哉:生不逢时,时不我予啊!

    倒回当下,一片寂静中,成霜只感到一阵荒芜的冷。

    那是腥咸的海风,和再回不到过去的寒意。

    他已经不再管教她,不再使她做一个乖巧好学的小徒弟。她的理智意思本应该是如此的,可是心里却突然泛起一阵艰苦的涩意。

    成霜清楚又矛盾地想,自己已经拒绝承认和他的师徒名分那么多次,那又怎么会是他的过错呢?

    不过一边拒绝,一边又好奇这些年她在楚凌渊心中分量几何。

    她只是突然有点恨,害怕那回忆只是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而他早已渡了这算不上的劫,过了岸,身在佛国,一心向道罢了。

    成霜默默吃完,喝光了汤,用帕子擦去了嘴上的汤汁,向渔户夫妇两道了谢。

    她将陶罐推至坐禅的佛子面前,“这陶罐拿回去给参明吧。他还在长身体,别忘了。”说罢,起身向外走去。

    走至棚子边缘时候,突然,她道:“法师注意身体,莫要再穿得这样单薄了。”

    她的脚步声离去了。楚凌渊睁开眼,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深蕴的幽影。

    他的手,拇指与食指紧紧相捻,紧绷出深深的血红色。

    就在方才......在那孩子说完她的际遇之后,他的识海中泛起滔天巨浪,裹挟着杀意,在刹那间,他......已入魔障。

    一念生死,一念明灭。

    不是不能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是——不愿破。

    心有挂念,如何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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