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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漫长

    回宫的路上,遇见了梅垚的马车。

    陆轻一开始没认出来,因为她从来没见过梅将军坐马车。

    楚凭去世,他从前的许多好友也赶回来送他一程,可年老将死,好友只有寥寥数人。梅垚听到消息,从边疆赶回,堪堪在三天前到了京城。

    府邸附近的路口狭窄,马车只能排队过去,可梅垚的马车堵在前面,后面的一行人谁都过不了。

    陆轻撩开帘子看了看,认出马车的主人,喊道:“梅将军,怎么啦?”

    梅垚不太熟练地撩开帘子,回头说道:“马不走了。”

    陆轻好奇地跑下马车上前察看,果真的马不动了,车夫焦头烂额地鞭打也无济于事,只是甩着尾巴,头往一侧偏去。

    她牵住马,往前扯了扯,这马居然还是不走。

    陆轻疑惑道:“怎么回事啊?难道马也需要哄吗?”

    她伸手摸了摸马头:“小马小马乖~坏人被赶跑了~”

    梅垚:“……”

    反正这条小路上只有这两辆马车,陆轻也并不急,慢吞吞地开始解开马身上的束缚。梅垚早早下来等待,沉默地看着陆轻的动作,然后伸手去解另一边的。

    直至马车被分开,一身轻松的马终于抖抖身子,将头一撇,转身朝楚凭府邸的方向抬着蹄子走去。

    没了支撑的车惨淡地睡在路中间,幸亏梅垚撑了下,才没更惨淡地摔得七零八落。

    陆轻好奇地问:“梅将军家的马是喜欢楚先生家的伙食吗?”

    梅垚语气硬硬地答道:“不是。这原本就是楚凭的马。”

    陆轻咬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殿下不知晓这匹马是谁的,如何能看出它是想离开呢?”

    “不知道……顺手吧。”陆轻随口答完,又问了句,“将军要不要与我们一起走,挤一挤还是可以的。”

    “多谢殿下,还是不了。”梅垚行礼道,“既然与车马无缘,走着回去也算不错。”

    “将军的宅子很远吗?”

    “不远,只在附近。”

    陆轻点点头:“好,那我就不送将军了。”

    梅垚亲眼见着陆轻上了马车,车轮滚在石板路面,带走了一整条街道的声音。直到马车渐远,他才收回目光,返去楚宅。

    陆轻若有所感,撩起帘子最后看了一眼。年长的将军背影单薄,正去牵那匹停在门口的马。

    回到宫中,陆轻一刻不敢停地去到琴瑶宫门口。她拍了拍门,发现无人应答,就从门缝里看去。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些开得漂亮的花花草草,任她怎么喊都无人理她。

    桃枝站在她旁边,也同她一起呆呆地敲门。

    桃枝这些日子都与自己待在一处,对宫中的事也是一知半解,并不知道这些日子里究竟发生什么了。她在宫中久待,早知陆轻做的所有事情都不过徒劳,但并不去劝阻,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跟在陆轻身后,陆轻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陆轻见真的无人应答,叹了口气,靠在门上:“好烦啊,我是什么很讨厌的人吗,怎么谁都见不到啊!”

    黄昏时分,暮色沉沉,皇宫被黑色的影子切成了两半。

    桃枝摇摇头:“是皇上有令。过段日子,就又能见到了。”

    “那她给我香囊做什么呢?”陆轻认真端详起香囊上的纹样,一只绣着亭亭白鹤,一只绣着灼灼桃花,陆轻想也没想,就把后者递了出去,“给,燕乐给你的。”

    桃枝不解地看她。

    “拿着吧,真的是给你的。”

    “为什么?”

    “觉得你扑虫子太辛苦吧。”陆轻见桃枝没有动作,自顾自伸手,将香囊系在了桃枝腰间,“可是马上就到夏天了,清影池的荷花也要开了,她要是真的能在那时出来,就不会现在把这个给我了。”

    桃枝被陆轻的动作下了一跳,本能地想拒绝,却被陆轻按住,她紧张道:“公主,这不合……”

    “规矩,是人定的。人定,是要睡觉的。”陆轻玩了一个很无聊的梗,把自己冷到了。她怔了一会儿,才又说道:“你说这个香囊能坚持多久,三天?五天?”

    桃枝却实话实说:“去年的香囊还好好的挂在柜子里呢。”

    “那能用一年啊……这也太久了吧。”

    “不久了,一年很快的。”桃枝察觉陆轻脸色不好,赶忙上前扶住她,“公主这些日子没休息好,快回宫歇歇吧,奴婢叫人去熬药。”

    在桃枝没说之前,陆轻觉得自己还挺健康,可身体就好像只听桃枝的话一样,疲惫感突然间涌了上来。她以为这具身躯不会对自己产生很大的影响,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轻已经能清晰地感觉到被蛀空的滋味。

    一种由不得自己、由不得药的无力感。

    陆轻不想叫人平白担心,撑着力气点点头:“你说得对,我要回去睡大觉了。”

    流阳宫的办事效率奇高无比,刚回去不久,药就煎好了。彼时陆轻正被宫女们围着,她们手里各个拿着沾了清水的桃枝往自己身上甩。

    “诶呀,何必拿桃枝呢,你们把桃枝叫来洒洒水不是一样的吗?”

    她又说:“诶呀,何必洒水呢,那是我的老师,他喜欢我还来不及。”

    桃枝也免不了洒水的待遇,但她等别人替她收拾完后,就接过了其他人手中的枝条,成为洒水的一份子:“可是人死之后很多事都是会变的。”

    陆轻不解:“变鬼吗?”

    桃枝吓得急忙“阿弥陀佛”了两句:“神佛在上请庇佑小女!”

    陆轻:“那什么会变,坟头草吗?”

    桃枝:“啊啊啊啊您讲话真是晦气极了!!”

    桃枝明明就要说出什么很有哲理的话了,但是被陆轻这样一搅,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先到底要说什么了。她绞尽脑汁想了想:“就是说……一个人,他变成鬼了,也就不记得生前的事了,而他周围的人也因为他成了鬼,而变得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满室寂静,屋内一群人被桃枝这番话说得面色发僵。陆轻大致理解了一下桃枝的意思,问道:“你见过鬼吗?”

    桃枝又被吓得“阿弥陀佛”起来了。

    洗干净躺到床上的时候,陆轻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她想着把桃枝叫起来说说话,可又想到桃枝累了这么多天,还是要好好休息的。

    所幸晚上不冷,陆轻怕推门出去会惊扰在外屋睡觉的桃枝,选择了披上外衣翻窗出去。

    宫内的夜晚平静如常,月色甚微,幸而有盏盏宫灯,不至于凄怆瘆人。没了人语的皇宫比坟堆还要沉默无声,陆轻有时觉得,皇宫里的活人其实都是假的,白天在等级分明地互相恭维,晚上就无所顾忌地倒头睡去。

    时而有自己这样闲得睡不着的,就是宫中的游魂,飘来飘去,与其他游魂打照面的时候还会互相吓对方一跳。

    陆轻其实不知道自己出来的目的是什么,只好在流阳宫附近乱逛,最后走走停停,到了清影池的小亭子下。

    荷花已露尖尖角,陆轻猛然意识到,原来五月份不是春天,而是初夏。当职的宫人来了一批又一批,有好事的还差人去御膳房捎了些茶水糕点送来,陆轻正好不知道该干嘛,就着吃食打发时间。

    说来也巧,今夜当职的,居然还有梅垚。

    下午他们刚刚分别,按道理来说,现在梅将军应该在遵循自己的作息好好睡觉才对。陆轻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挺拔却瘦削的身影,站起来朝他招招手。

    梅垚显然愣了一下,旋即对旁边的守卫说了些什么,他就独身过来,其他人则继续巡逻去了。

    陆轻看着梅垚越走越近,不由得产生一种失眠之人的惺惺相惜来:“梅将军,怎么又是你当职啊?”

    “当值守卫家中有事,恰巧臣在。”

    陆轻点点头,发觉这也是个很烂的理由,果然骗人也是需要天赋的,跟年龄委实没多大关系。两个人心知肚明对方为什么睡不着,但也都识趣地不去过问。

    梅垚应当是满腹愁苦,又或许是因为陆轻在他眼里没什么公主的架子,礼数遵循得并不像从前那般一板一眼,此时自觉地坐到陆轻对面去了。

    陆轻替梅垚倒了杯茶:“梅将军尝尝这酒,味虽淡了些,但唇齿留香,真是回味无穷。”

    “多谢殿下。”梅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果然是唇齿留香,“但这叫茶。”

    “我诈你的,我就知道你会借酒浇愁。”陆轻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你没听过吗,‘借酒浇愁愁更愁’。”

    梅垚怔怔道:“臣自是不懂的。”

    “马最后跟你走了吗?”

    “没有,臣叫小厮开了门,将它送回去了。”

    陆轻回想了一下,问道:“它年纪不小了吧?”

    “是,不小了,九年前楚凭送的,它竟还认得家。”

    陆轻惊讶道:“九年前,那么久了?为什么会送将军马呀?”

    梅垚看着她,摇了摇头:“想送就送了。”

    他这个神情,是陆轻这几年间在宫中见到过的最多的神情。欲言又止,欲说还休,人在藏着秘密的时候,目光总会闪烁几下,就连大将军也不例外。

    陆轻抬起手,想要借着肢体语言说些什么,但还是放弃了,只拿起了面前的茶,学着梅垚一饮而尽。她放下酒杯,状似无意:“九年前……我十岁了吧,差不多到了父皇讨厌我的年纪了。”

    梅垚看着陆轻不加掩饰的故意,顿时哭笑不得:“是,殿下心思细腻。他本就困囿于嶷华宫,又在替殿下说话时惹得陛下不满,臣也想去求求情,他却送臣一匹马。”

    “那是什么意思呢?”

    “大概是希望臣快些滚出京城。”梅垚说,“如他所愿,臣走了,远离陛下终归要比近身当朝更轻松些。”

    陆轻点点头:“那还挺不错,边疆好玩吗?”

    “不好玩。”

    “和宫中相比呢?”

    “都不好。”

    陆轻托着腮:“好惨啊,哪里都不好玩。那还能去哪儿呢?”

    “家吧。像马一样,被人拴着总是不自在,还是回家舒坦。边疆总打仗,两方人都想回家,可又回不去,最大的愿望也就是尸骨还乡了。”

    “那将军不回家吗?”

    梅垚未经思考,语气平淡,早在岁月中接受了无数次:“早就散了。”

    陆轻瞪着双眼发愣。来这里这么久,没人告诉自己梅垚的身世,就像他们不会对自己说从前的事一样。不过陆轻又后知后觉,梅垚的身世就包含在从前之中,也无怪乎无人提起了。

    梅垚知道陆轻的特殊情况,只笑了笑:“原来殿下把这个也忘了。”

    陆轻笑不出来,干巴巴地应和两声,还是妥协于一句“抱歉”中。

    “殿下不必介怀,也不是什么大事,大抵是命中无缘,也不必强求。”梅垚叹了一声,像是卸下身上无形的重重盔甲,那么多日日夜夜的沉重,终于在这个安静的夜里被他自行放下了一瞬间。

    纵使只是一瞬间,陆轻也能感觉到被时间裹挟的、巨大的落寞:“所以楚凭一走,也就觉得天地空旷,再无去处了。”

    这真是一个漫长的夜,话音落下时真如梅垚说得那样天地空旷了,空旷到万籁俱寂,只能隐约听见风将池水吹皱。

    那些话就断在这里,没人续上,但也没人刻意打断,就是单纯没了下文,到此为止。

    又静坐了一会儿,梅垚才与陆轻道别,他们一个回去当职,一个回去睡觉,平静得恍若寻常。

    回到屋中时,陆轻又从窗户爬进去。她偷偷脱了外衣,尽量悄无声息地躺回床上,却瞥见床头一碗黑漆漆的药。

    她熟悉这个味道,是自己平日里喝的那个,尚有余温,想来熬药的人早就醒了。

    大家都很识趣,谁也不戳破,好像这样就能顺顺利利地度过接下来的所有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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