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岷不是第一次陪周什安应酬，在北京的时候，无论饭局还是会所娱乐，周什安有时带他出席，他不刻意回避，也不张扬。
这是陆岷接受这段关系的基础，自然坦诚的面对自身和世人。
饭局是在一个山庄里，很有民族特色，菜也是当地口味，周什安对吃不太讲究，什么都能吃，也没特别的喜好。
产好酒的地方自然喝当地酒。
周什安并不喜欢喝酒，但酒是这类饭局不可或缺的调剂，酒精作用下，能让人卸下伪装推心置腹，让交流氛围更加融洽，大家默认白酒催化下的中式饭局能加深信任，达成目的。
作为资方的周什安大部分时间都游刃有余，而陆岷清高的性格不会把自己委屈到谁的酒都喝。
酒过三巡，周什安辨出主办方的意图，酒局明面是县投促局牵头，孙县长主持，但酒局真正的做东人是一家工程公司老总。
“久仰周总大名，今天能一起喝酒实在荣幸。”
工程公司老总王化成特地走到周什安面前，满脸沧桑沟壑地脸，露出谄媚的笑。
周什安阅历不少，有自己的好恶，眼前这个王总他本能的厌恶。
“王总过奖，我酒量不好，大家慢慢来。”周什安对王化成举杯，浅尝一口算是交待。
王化成眼中阴沉一闪而过，“我们这里山好水好酒更好，周总慢慢就能品味。”
“确实是好地方。”
周什安喝酒上脸，此刻脸颊熏红，像只熟虾，旁边的陆岷给他舀了一碗鸡汤，示意他喝点。
机灵的服务员很快给每个人又斟满，王化成的目标换成陆岷，再次站起身，来到陆岷面前。
“陆总和周总一样，都是年轻有为，周总酒量不好，那陆总给个面子，我们干了。”
陆岷站起身，温和有礼，“多谢王总，我比周总酒量还差，王总请随意。”
王化成没想到今天碰了两个钉子，黑厚的皮肉有些绷不住，但在座哪一个他都不能得罪，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还是爽朗的笑起来，把那杯酒一干而净。
“毕竟是首都来的大老板，和我们这些乡下粗人不一样。”
“大家吃好喝好。”讪讪坐下的王化成回到位置开始吃菜。
周什安左侧的孙县长开始打圆场，说话颇有水平，既安慰王化成，也恭奉一下周什安，最后点出此场饭局的目的。
“周总，王总的华成公司前段时间才完成省里的国家级重点项目，听说九曲河要建度假村，想为家乡建设出力。”
周什安不是第一次投地方项目，一地一情，因地制宜，不管哪里，都有复杂的本地利益网掺杂其中，今天才是第一场，后面还会有，待该出场的人都表演完，才能考虑后续。
至少先摸清盘丝洞到底几只妖精。
周什安客套周道的回复孙县长，又和王化成互加微信，一场饭局乍看宾主尽欢接近尾声。
孙县长心里敞亮，自己该做已做，周什安是北京过来的，以他目前的了解，周的背景没底，王化成的底细一清二楚，有些事情不宜操之过急。
依着酒桌程序，筵席尾声总结陈词，联络员耳语他车已经准备好，他清楚王化成后面还有安排，但他不会参加，直接答复回住处。
坐在孙县长左手边的王化成已经听到，知道再多说没有意义。
周什安和孙县长同时起身，起先双方都很谦让，你先我先，周什安意思到了不再扭捏，带着陆岷往前移步。
王化成见周什安要走，敦实魁梧的身体三两步灵活的窜到周什安身侧，“周总，后面还有安排，请赏光留步。”
周什安心想，谁知道你后面安排什么，你哪根葱我赏光。但嘴上脸上都是诚挚地歉意，“王总，来日方长，今天还有事，就不参加了。”
王化成和众人先送周什安的埃尔法离开，又送别孙县长和县投促局的头头，一串红色车尾灯渐远，王化成黝黑糙蛮的老脸终露本色，“哈嘛批，京城来的了不起。”
***
米寨镇是个少数民族混居的村镇，这里的烧烤独具一格，配上当地特有的调料，那绝对是舌尖上的盛宴。
吃着烤鱼的方淮表情愉悦，赵嘉许熟练地翻捡着平底烙锅上的豆腐和菌子，夹一块已经烤好的豆腐用铲子从侧面切开一个口，把特制的蘸料塞进豆腐。
“是不是好吃？”
“嗯。”
一块鼓鼓囊囊流着诱人汁水的豆腐被放进方淮面前的盘子，盘子里，牛肉，肥肠，豌豆粉都是她最喜欢的东西。
方淮咽下鱼肉，喝一口豆奶，见赵嘉许只烤不吃，有些不好意思。
“嘉许哥，你怎么不吃？”
“在吃。”
赵嘉许捡一块豆腐进嘴，食之无味，等待那么久，突然失去目标，他盯着吃的津津有味地方淮，无奈又不甘心。
“你什么时候结的婚，怎么没通知一声？”
正夹着一块牛肉往嘴里送的方淮怔楞，意识到一个大问题。
方淮放下筷子，抽纸巾擦嘴，转过身面对赵嘉许，郑重地说，“嘉许哥，求你一个事。”
她咽一下口水，“不要告诉我妈我在这儿，也不要告诉她我结婚了。”
她往他的方向微微倾身，“也不要告诉重云阿姨。”
赵嘉许眉心收敛，目光审视，“理由？”
方淮抿着嘴，被他盯的心虚，低下头，脚底在地上蹭着，思量着该怎么向他说明眼下的处境。
赵嘉许见她沉默，心头气恼，她居然连她妈都没告诉，就这样悄悄结了婚，又悄悄跑回老家。
“你奉子成婚不敢告诉淮姨？”视线移到她的小腹，太阳穴突突的跳。
“才没有！”
方淮整个头都在冒火，双颊绯红，“我才没有怀孕！”
赵嘉许压抑的情绪稍许缓解，眉心还是攒着，“被胁迫？”
她摇摇头，秀气的五官蔫耷耷，想起他刚才说的在等她，委屈和伤心铺天盖地涌来，不知怎么开口。
在耐心快被磨光的时刻，赵嘉许手机震动，他看了一眼，是李鸿玉。
“鸿姐？”
方淮听到这个名字心颤了一下。
李鸿玉在电话那头告诉赵嘉许，今天平渡县投促局牵头，县长作陪，王化成做东请北京来的老板吃饭，她这边也在安排，要尽快和这个周总搭上线。
“周总？”赵嘉许脑中突然出现一个人，他紧紧盯着方淮，今天的事情像过电影一样在脑中走了一遍。
“对，北京来的老板叫周什安，听说是个年轻小伙子，王化成已经搭上线，我们也要加紧，你明天先回市里，我们商量一下。”
“知道了。”
挂掉电话的赵嘉许整理着思绪，眼前的混乱就像老天的蓄意而为，大概是不想他过的太轻松。
“快吃，吃完我送你回去，明天我要回市里。”
“你不会告诉阿姨吧？”情急的方淮左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臂。
他斜睨一眼，眼神有些暗，“我不会说，但我妈迟早会知道，小地方藏不了秘密。”
“等我从市里回来，给我解释清楚。”
“嗯！”
她偷跑回来的事情，早晚会曝露，在那之前，她能开心一天是一天。
车停在赵家门口，方淮下车，赵嘉许跟在她身后。
“前几天晚上你是不是回来过？”方淮看着赵家小院，想起连续几天的奇怪声响。
“是我。”赵嘉许盯着她，想起她穿小背心和小短裤的样子，喉咙有点干。
她撅起嘴，“那你不打招呼，我还以为是贼。”
赵嘉许心想，以为是贼穿那么少，嘴上却说，“不是把我拉黑，怎么招呼？”
方淮委屈地低下头。
觉察出她的情绪，语调压低，“有什么事打电话或者发消息。”
“嗯。”
她站在原地不动。
“怎么？”他拉开车门又合上。
“你住哪里？”
“我住昊子家，这边好久没住，屋子太潮。”等明天商量完，他要抽几天时间把老房子收拾出来，看样子，以后会经常回来。
“不想回去？”他盯着她头顶笑，“那跟我一起去昊子家。”
方淮抬起头瞪他，“我才不去，他媳妇是个母老虎。”
赵嘉许没忍住笑起来，硬朗的五官变得柔和，让方淮忆起过往，委屈感更浓，她怎么会和他分开六年呢。
“没打伤你吧？”
“还好，反正我是挨打的命。”
有我在，不会让你再挨打。赵嘉许这样想，却无法说出口，他收敛起笑意，瞅了她家院子一眼，里面亮着灯，她丈夫在家，不管结婚的理由是什么，事实是她已婚，是别人的妻子。
不再是他的小媳妇。
“回去吧，我走了。”
赵嘉许开门上车，点火踩油门，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沉在九曲河水底，窒息的喘不过气。
方淮见他车走远，才缓缓开门，慢吞吞的走进院子。
堂屋里，陆岷正在整理从超市买回来的一堆东西，茶几，藤椅，地上，琳琅满目的生活用品，方淮一脸吃惊。
“怎么买那么多？”
“回来啦。”
陆岷给方淮倒了一杯水，温和地招呼她。
他正酝酿着怎么开口和她说周什安也要住进来的消息，周什安顶着毛巾，穿着睡袍已经走进来，嘴里还在叨咕，“什么烂房子，浴室里连个放东西的地方都没有，小……”
周什安目光触及堂屋里正喝水的人，生生把婊子两字吞回嘴里，表情还是不满。
“正好，方淮，我有事和你说，这个房子必须重新装修，不然没法住。”
周什安抄着手，“我把房子拍照发给朋友，让他安排设计师明天飞过来。”
陆岷瞧周时安一眼，目光转向方淮，“周总未来要在这边工作一段时间，需要借住这里。”
见方淮还是怔怔的，陆岷走近她，语气更加温和，“方淮，你不要为难，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周什安在藤椅上坐下，脚跷的高高的，心想，如果小婊子敢说不方便，他要她好看。
“没事，住吧，难得周总能看上。”
周什安扬眉，“我会付你租金。”
“不用，空着也是空着，只是您住的惯吗？”方淮惴惴的，她很怀疑他能否适应这样简陋的环境。
“所以要装修，你们俩都过来坐下，我跟你们讲讲。”
周什安突然看方淮有点顺眼，拍拍他右边的位置，让她坐过去，又眼神示意陆岷坐左边。
“如果装修我们要住哪儿？”
“这不是事儿。”周什安横方淮一眼，“方淮，我这人直来直去，房子装修我出钱，我在这里到底住多久暂时定不了，租金我先按一年付给你。”
见方淮要拒绝，他抬手打断，“你听我说完。”
“你是陆岷的老婆，你帮陆岷就是帮我，我不会亏待你。”
说完，周什安没再言语，静静地看着方淮，旁边的陆岷嘴唇动了一下，最后也静默着，目光落在某处。
“好，周总，按您的意思办。”
今天一天，足够跌宕起伏，她的人生早就不在控制范围，就这样走一步看一步，瞎对付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