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仲明渐渐喜欢上了这种被儿子伺候的方式，每天晚上总要喊萧晗到帐里伺候。萧晗其实已经很困倦了，漫天风雪阴冷刺骨，对他身上的旧伤是个很大的折磨，一日里也不过能昏昏沉沉睡两个时辰，总是还没睡熟就被冻得伤口刺痛疼醒了，然后抱着双膝蜷缩着度过剩下的半夜。
作为元帅的近身侍卫，哪个不是英姿飒爽，骑在马背上一个赛过一个硬挺，这是大军的脊梁和尊严。
在一片英气勃勃的精英里面，萧晗毫不逊色。
年轻而挺拔的身躯显露出将帅特有的威严，他的脊背永远比别人更直，神情更坚毅更骄傲，可是没人知道他已经很累了。
行军已经近十日，大帐停暖后他更是彻夜难眠，算起来也已经三四日没有好好睡觉了，白天随大军急行，夜晚被旧伤折磨，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几乎都已达极限。
眼前的视线又模糊起来，萧晗咬咬牙，猛地拉进了缰绳，尖锐的疼痛从十指传来，这才清醒了几分，继续看着前方白茫茫一片。
这几日与父亲的相处再也不似当初的冷漠冰冷，萧晗有时候真的宁可在大帐服侍父亲，这几日父亲会时不时考考他的兵法，甚至有几次和他聊起了时政，他虽然惶恐，可还是答了，甚至在得到父亲认可一般的浅笑时沾沾自喜。
他好像，终于不是父亲眼里那个可有可无的孽子了。
只是萧晗不知道他的昏沉和片刻的困倦还是落入了父亲的眼睛。
晚上萧晗依旧入帐服侍，端来热水放到萧仲明脚边，正要去除父亲的鞋袜时，萧仲明却看到了萧晗有些红肿的手。
“手怎么回事。”萧仲明有些不悦，到底还惦记着萧晗白天的险些失态。
萧晗却是一惊，把手往袖子里藏了藏，“没事，就，不小心冻伤了。”
“冻伤？”萧仲明蓦的想起白天萧晗只戴了一幅薄手套，甚至不如普通士兵的手套保暖。“把你那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破手套拿出来！”
堂堂萧家少爷，用的不如个仆人？存心给他难堪？跟他赌气？气他把他当做仆人从萧家带出来？
手上用劲，一掌拍在手套上。
布料破碎翻飞，但萧晗却一声尖叫，只是早已经来不及阻止。
数十根细如牛毛的钢针顿时贯穿掌心，萧仲明眼珠子都要掉下来，抬手就抽了萧晗一耳光。
学会玩心眼了。最近对他太好了吗？好到让他觉得父亲好糊弄？好到让他用苦肉计换来父亲的同情和怜惜？
下三滥的手段！
萧晗脱掉上衣跪伏在地上，光裸地脊背在冷冰冰的空气里泛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年轻的身体上鳞次栉比满是狰狞的疤痕，诉说着这些年里他所经历的磨难和怨怼。
父亲对他，只是当做一个伺候的好的仆人吗？是自己得寸进尺了吗？父亲对自己，到底是父亲，还是，只是一个体恤下属的元帅……
不是不想解释，而是父亲早已经敲定了自己的罪孽，可是自己，只是想把最好的一面给父亲看，想告诉父亲自己还有价值，还是铮铮傲骨，而不是，不只是奴颜婢膝的奴才……
“为什么要这样做。”再怎么生气，再怎么觉得这样的手段配不上萧家子的傲骨，萧晗的“苦肉计”对萧仲明依旧适用。萧仲明也会心疼，看着儿子红肿的手还是会心疼，可是一想到萧晗以身为筹跟他玩心眼，他还是气极了。
这个孩子是他一手磨练出来的，他看着他在北大营摸爬滚打长大，看着他一身铁骨战场厮杀几度立下战功，他应该是萧家最优秀的那一个，他也必须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错了吗？
萧仲明心里问自己，把他带回萧家让他看着那些勾心斗角，错了吗？难道那些阴谋诡计，也污染了萧晗的心吗？
萧晗嘴唇都开始哆嗦，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这么问，他抬头看着父亲，那双凹陷的眼睛满是哀恸和可怜。萧晗无言，他没有勇气告诉父亲自己只是不希望从马背上摔下来，不想丢人，只是想在父亲眼里，让自己永远都那样意气风发，让父亲再次看到他，看到这个已经沉寂三年被当做废物三年的儿子。
他只是想证明，自己不是个废物，只是渴望他像一个父亲一样爱自己，而不是把他当做奴隶，踩在脚下，踩进泥里。
萧家拜高踩低，萧晗儿时多么风光，那几年里就多么辛苦，可若不是萧仲明的轻视和厌恶，谁又敢真的欺侮这个孩子。
萧晗是穆晚笙的儿子啊，是萧仲明最爱的女人的孩子啊。
马鞭凌空呼啸，甩在地上，萧晗心里一颤。
身上疼了，也许心里就不疼了。
夹杂着怒气的第二鞭狠狠的跃过萧晗的后背，身后如同窜过一条火蛇，萧晗手臂一沉，心里开始发凉。父亲没有留手，这不单单是惩罚，夹杂了内力，不消几十鞭，便会伤筋动骨，再厉害些，能把他活生生打死在这里。
萧晗痛苦的颤抖着，死死咬着嘴唇，不多时就咬出血来。
萧晗不答，萧仲明也懒的再问他，一鞭比一鞭力道更重，每一鞭都咬进肉里去，毫不留情的在那具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刻下一道猩红的伤痕。
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背上直入骨髓，萧晗跪在地上的腿和撑在地上的胳膊抖得如同风中枯黄的残叶，血污顺着手臂淌下来，渐渐濡湿了大帐的地面。
“为什么要耍这些小心思。”
萧晗冷汗淋漓，萧仲明一句话如同一块巨石，重重的压在了他的身上，他没有迟疑，疼的咬破了嘴唇，带着口中的腥甜开口：“我没有……”
他只觉得心脏疼的厉害，一股甜热涌上喉头，竟吐上一口血来。
原来，父亲是这样想自己的……
一个暴怒，而一个绝望。
鞭子狂风暴雨一般砸下来，萧晗终于跪不住了，倒在地上，身体下意识的蜷缩在一起，已经超出极限的疼痛让他难以保持清醒，他再也抑制不住的哀嚎，不知道宣泄的是□□的痛苦，还是心里的痛苦。
“晗儿知错了，爹，求求您……”
他清醒的时候从不敢求饶，他知道求饶换来的是更痛苦的责打。
一声“爹”，让萧仲明顿时僵住了。
“父亲”
“家主”
“大帅”
“父帅”
萧晗已经多久没有主动叫过他爹了？
大帐门帘猛地被掀开，时雨几步冲进来一把夺过了萧仲明的鞭子，身后紧跟着跑进来的宁熙儿直奔萧晗而去，跪在地上看着满身血污的萧晗。
萧仲明这才看到地上的萧晗满身的血，嘴角的一抹殷红深深刺痛了他。
时雨从地上一把捞起萧晗安置在塌上，看着宁熙儿慌得去摸萧晗的脉象，拿出银针施救，回头冲萧仲明吼道：“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他整夜整夜睡不着，知不知道他这几日都不舒服，你想打死他吗！”
此话一出，萧仲明震惊，萧晗，睡不着？
“他身上有旧伤啊，他替你赎的罪你都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