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外面还漆黑一片，萧瑾孤身一人来到此处，将灯笼递给侍卫，迈步走进阴暗潮湿的地牢。

    萧晗听到声音抬头看去，正见萧瑾紧蹙的眉头，萧瑾无奈的摇摇头，示意狱卒打开萧叔通三人的牢房。

    听到声音萧澈就睁开了眼睛，看到来人是萧瑾，闭上眼睛装作看不到，萧琪醒来发现是大哥哥，坐起身来，坐起来才意识到被子都在这边，萧澈竟是那般光景，忙不迭的爬起来。

    “三叔，我知道您醒着，”萧瑾语气不善，“我来，是有事相告。”

    萧叔通这才不情愿的睁开眼睛，一边点着旱烟一边看着萧瑾，等着他的下文。

    “还有三个时辰，就会有人过来，把萧澈，或者萧琪，绑到外面那个刑架上去，二叔吩咐了，重鞭一百，你看看他们两个，你觉得萧澈扛得住，还是萧琪扛得住！”萧瑾声音不由得拔高，“二叔没想要你们性命，他只要一个真相，三叔，天亮了就来不及了。”

    萧叔通只是一口一口吸着旱烟，不为所动。

    萧瑾恨得咬牙切齿，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从袖中掏出个帕子，扔在了萧叔通面前。

    “婶婶自尽了。”萧瑾话语刚落，萧琪就一把扑了上来，用力之大，手腕上的伤口撑裂开来，再次渗出血来。

    “大哥哥，你说什么，我娘怎么了……”萧琪不可置信的看着萧瑾。

    “婶婶，自尽了，临了她只有一个愿望，她希望她的孩子活下去。”萧瑾说罢，萧琪浑身泄了力一般摔倒在地上，捡起那块帕子，看着帕子上母亲以血为墨写下的字迹，泣不成声。

    萧澈有一霎间的失神，他还是那个姿势依靠在角落里，看着无可奈何的萧瑾，看着痛哭流涕的萧琪，看着和自己一样呆滞震惊的萧晗，最后，他的目光落到萧叔通身上。

    萧叔通面不改色，可是他颤抖的手，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天还是亮了。狱卒们拿着沉重且带着倒刺的重鞭，站在牢门前，说奉了家主的命令，打萧叔通儿子一百鞭子。

    萧澈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萧琪却已经挡在哥哥身前。

    萧琪心中明白，哥哥身上带了不下二百道鞭痕，又一直拖着没上药，绝不能再让哥哥承担这些了。

    萧澈咳了两声，唤萧琪过来扶他一把，却在萧琪靠近他的时候，顺势点了萧琪的穴道，而后将弟弟交给父亲，自己毅然决然的走了出去。

    萧晗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重鞭每一下都带走血肉，在萧晗眼里，只见血肉横飞。萧澈晕过去，被冷水泼醒，而后便继续响起鞭子打在肉上的声音。萧澈禁不住的发颤，一声一声闷吭都像是从骨头缝里挤出来。萧晗再也看不下去，他面对着墙壁，双手捂住耳朵，试图躲避。

    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为什么父亲会这么残忍？

    为什么三叔要这么残忍？

    为什么这个家里，一屋子兄弟亲人，却要这般残忍的对待彼此？

    萧澈跌跌撞撞回到牢房的时候，真正的体无完肤，浑身都是血口子，一身零肉碎屑。

    萧琪哭的嗓子哑了，而萧叔通只是一口一口抽着旱烟。

    萧澈摸摸萧琪的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这一次萧晗不顾萧澈的拒绝和反抗，硬是给他上了药，反正萧澈现在也支摆不过他。萧叔通只是看了两眼，没再说不可。

    第二日清晨，萧琪还没醒就被萧叔通点了睡穴。

    萧晗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开始害怕父亲真的要放任他在这里看着萧澈被活活打死，他又震惊为什么萧叔通能狠心到如此地步。

    虽然萧晗也不愿年纪尚小的萧琪挨打，可是萧叔通实在偏心的太过分，只有需要人挨打的时候，他才想起萧澈也是他的儿子。

    第三日……

    第四日……

    萧澈终于不能站起来了，萧晗也到了极限。

    众目睽睽之下，萧晗从地牢闯了出去，一路狂奔，大雪之后到处是积雪和冰面，一路上滑倒两次，萧晗都只是爬起来继续往前走，丝毫没有注意到手心已经擦出的伤。

    萧仲明也等的心焦，一方面不知道萧晗的情况，一方面他也在等那个想要的答案。

    萧晗闯进来的时候萧仲明愣了一下，几日不见，萧晗整个人瘦了一圈，目光惊惧也哀痛，好像经受了百般折磨。

    萧晗“扑通”跪下，连连叩头，“求您，求您，放过四哥吧。”

    萧仲明带着萧晗去了地牢，这才发现不是自己的方法不对，而是根本没戳到萧叔通的痛楚。

    萧琪被绑上去的时候，萧叔通脸上出现了几分慌乱。

    不过打了十来鞭，萧叔通就被旱烟呛到了。

    “放琪儿下来，我告诉你真相。”萧叔通咳道。萧仲明不为所动。萧叔通脸上终于有了哀求的神色，他颤抖着，似乎赌上了所有的尊严，“二哥，我求你。你放了琪儿，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震惊过后，萧晗不由得苦笑一声，而真正满身伤痕的萧澈，还在一边独自捂着伤口。

    “那是前几天的筹码了。”萧仲明眉眼皆冷，“我说了不会杀你，既然你妻子以命换她的孩子平安，把真相告诉我，这两个孩子，我杀一个，放一个。”

    萧晗跪地，拉着萧仲明的衣服只是摇头，萧澈却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萧叔通手脚冰凉。

    “杀了萧澈，我放走萧琪，杀了萧琪，我放过萧澈。”

    萧晗一声一声的哀求“不要”，萧叔通一时间呆住，萧琪泪流满面，沙哑着声音喊“不要”。

    只有萧澈轻轻的笑了笑。

    萧叔通的视线淡淡的移到萧澈身上，萧澈脸上露出粲然的笑，轻轻的叫了一声，“爹爹。”

    萧晗颓然跪坐在腿上。这是第一次，萧仲明在萧晗眼里看到了怨恨。是的，怨恨，夹杂着哀求，夹杂着悲痛，但更多的，是心灰意冷，是无能为力。

    萧晗脑中第一次有了一个声音——为什么我不是萧家家主。

    斗室之间，和盘托出，萧仲明离开的时候脸色惨白，几近暴怒。

    萧琪被影痕打晕，连最后的告别都没有，就被带走了。

    直到今日萧仲明才知道穆晚笙所谓的“偷情”只是粉饰太平的一个假象，真正的死因，竟是穆晚笙的真实身份。

    穆晚笙不是为了保护夏侯知棠，不是为了保护两个儿子，而是以生命，阻止了萧叔通第一次意图向萧仲明发难夺取家主之位。

    死亡是唯一的解脱，死无对证，才换来这件事不了了之。

    十三年了，萧仲明才知道是自己的爱害死了穆晚笙，才知道始作俑者，一直就在身边。而自己居然就这样放任他为虎作伥，甚至因此，害死了叡儿……

    地牢之内，全面换防，萧晗再不能驱动一兵一卒。

    萧仲明打消了鸩酒的念头，他要在天亮之后，让萧叔通看着萧澈被活活打死。

    必杀之令，再无余地。

    萧晗哭求了一夜，萧仲明却没有动摇过半分。多年以后萧仲明也反思为何自己当初会那般残忍，也许是真的失去了理智，只想让萧叔通看到这个被他牺牲掉的儿子如何血肉横飞，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