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渐浓，萧晗的伤也如同四月的嫩芽，很快长出新肉，渐渐痊愈。

    萧仲明本有意把萧晗禁足在家里，但是萧晗此时不再是没有官职的闲人，北大营虽然不是日日要去，但到底要管理，三日里总有两日要出门，出门就要找萧仲明请示，反复上三五次萧仲明就烦了，解了他的禁足。

    经了这几次三番，萧晗在这个家里再难被忽略，琴瑟轩虎视眈眈，迎春院送来了些字画补品，此刻这个小小的卧竹居已经是眼中钉肉中刺，无奈有棠梨院护着，有移花阁帮着，一时间众人各怀心思，只是不敢妄动。

    萧晗露头最便宜的是东院，萧瑾被太子勒令在家养伤，多了很多空闲时间，自萧晗能下地之后他就时不时跑来寻萧晗，有时候和萧晗说些朝堂上的事情，有时候两个人一个坐台阶上翻晒书卷，一个窝躺椅里看军中上报的文书，一待就是一下午。

    这天萧瑾来寻萧晗的时候，萧晗正在摆弄木头，卧竹居大白天关着门，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萧瑾推门进去，正见萧晗坐在台阶上刨木头，宁熙儿则在廊下绣花，脚边小炉还咕噜咕噜的煮着什么。

    “什么东西啊，闻着好香。”萧瑾凑过去看，只见隔水一个白釉小盅，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不似药，但若说是吃食，未免太少了些。

    “燕窝。”红岫一边捡着地上的碎木头一边说道，“半夏姐姐拿来的，就那么一点点，就十几两银子呢。”

    “南边家里送来的自然是好东西。只是闻着也不像燕窝的味道啊。”萧瑾看了看宁熙儿，心里明白一点燕窝自然不值得宁熙儿亲自看着，想必里面有什么名贵药材。

    “我加了些冰莲。”宁熙儿轻轻一笑，小声说道，“回来的时候从药库里偷的。”

    萧瑾无奈的笑了笑，冰莲生长在苦寒之地，可谓是名贵药材，千金难求，这位唐门小姐竟拿来给萧晗炖燕窝。

    “多吃点好，瞧他瘦的跟干虾似的，”萧瑾大咧咧坐在萧晗旁边，拿起几块木板瞅瞅：“这是做的什么？要这么长的木板？”

    “秋千架，”萧晗抹一把额上的汗，“移花阁里花草多虫子也多，树上的秋千总是有虫子。”

    萧瑾咂咂嘴，心想唐门的姑娘会怕虫子？但是被这两人一言一语噎的胸堵，索性不问了，换个话题。

    “你封了官职，至今未宣你入朝吗？”

    “父亲说圣旨上写了，说萧家既是武将，便不用上朝听政，安心管好北大营即可。”萧晗不涉朝政，若是真的让他去听着，恐怕也是一头雾水，圣旨虽不是直接由他接的，但话是父亲告诉他的，他也不细想什么，只一心扑在了北大营操练上。

    “也好，二叔自己都不喜欢去，里面也没个认识的人，你去了两眼一抹黑，还不如不去，乐得清闲。”萧瑾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诶，小五，你这几日出去有没有看到外邦人。”

    “外邦人？没有啊，”萧晗摇摇头，“怎么，有外邦人进入北郡了吗？”

    “是使臣。”萧瑾拿折扇轻轻敲着掌心，“前几日我听玄昭提到过，今日应该就是使臣进宫的日子了。只是我也好奇，外邦与大徵素无往来，怎么会突然到访呢。”

    萧晗手下不由得一停，“大哥还是多留心些，外邦不同于昭烈和漠北，远隔重洋，大徵又不善水战，若是真的起冲突，战术战力，都不占上乘。”

    “你瞧你，武人思想，”萧瑾不由得笑了，“南面商业与外邦多有往来，虽然不是朝廷管辖，但是商船遍地，大徵也为外邦带来了商机，他们不会轻易与大徵翻脸的。”萧瑾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了，萧晗只是拿帕子擦了擦手，二人不言语，但是此刻想的却是同一件事。

    外邦不是只与大徵往来啊。

    比起大徵，与外邦来往更多的是昭烈国。昭烈虽为大徵的附属国，这几年却渐渐暴露野心，尤其此次漠北一战，昭烈蛊族插手其中，很难让人不怀疑昭烈的反叛之心。

    “今日泽兰当值，晚些他回来，我去问问他今日殿上的情形。”

    ……  ……  ……  ……

    “统领，使臣已经到阶下了。”萧珩正在御前当值，听到下属来报，也不由得紧张起来，接见外邦使臣是大场面，禁军贴身保护，首当其冲，自然不敢有半点疏忽。

    外面一声接一声的传报层层传来，外邦使臣带着礼物进入大殿。萧珩打量着来人，只见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褐发的青壮男子，五官深邃鼻梁高挑，外邦人的特征一览无余。他身后是几个护卫，各个身穿束袖黑衣，身材魁梧，面上虽然无甚表情，但是举手投足间都是练家子的凶狠。

    外邦使臣觐见无非也是谈些商路合作的好处，看上去一副和气生财的样子，只是慕容泰总觉得有些不安，好像这些人的笑容背后，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大徵国富民强，南面商业繁华，北郡兵强马壮，已经达到了一种民生安乐，但是慕容泰也不愿意固步自封，虽然早有与外邦建立国与国之间往来的想法，但是到底还摸不清外邦实力与作风，一直未敢冒进，却不曾想到外邦人先他一步来大徵洽谈合作。

    为首的那位外邦人名叫里奥，他自己也玩笑说每每来大徵贩货总是被当地人叫做廖先生，所以也便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廖忠，取意为国忠心，为商诚心。

    但是这位廖先生却是两眼精光，虽是洽谈合作，却只是说些两国来往的好处，至今也不曾真的说些合作有关的东西。

    到了晚宴，慕容泰为表重视，除了宣召户部和礼部相应官员之外，皇室子弟和亲王也到场参宴，萧仲明本想推脱，但是想到萧珩当值，想着就算醉了也有儿子陪着一起回家，于是也便应了。

    推杯换盏，那位廖先生酒量竟是不错，邵王本想将他灌醉，无奈举杯几次都未曾得逞，也渐渐觉得此人不简单。

    酒行酣畅，廖先生欣欣然起身，拿出一手书卷轴，行了一礼。

    “皇帝陛下，我受我们王上所托前来大徵，不敢沉醉于声色犬马，特献上王上手书一封，希望与大徵联姻，建立合作关系，长久往来，造福子孙万代。”

    此话一出，宴会顿时冷场，推杯换盏之声渐息，目光聚焦到这位使节身上。

    慕容泰放下酒杯，眉头微蹙，“天子一言九鼎，大徵与贵国合作，签订协议即可，何须用儿女婚事做筹码。”

    “皇帝陛下，我的国家是个自由的国度，我们的王子也很向往东方的姑娘，但是尊贵的血脉不能混淆，所以想借这次合作，向您求娶一位适龄的公主。”廖先生眯眯眼睛，脸上还是笑嘻嘻，“我们既然已经是朋友，那么联姻，似乎也不算是什么过分的请求。”

    “陛下自来骄纵公主，如何舍得公主远渡重洋，”户部尚书悠悠开口，“使节还是不要为难陛下了。”

    “可若我们与大徵合作，商船往来只会更多，公主若是想家了，我们的王子也一定会带她回来看望的。”廖先生头头是道，丝毫不给人拒绝的余地，“难道，皇帝陛下不想与我们建立长久的友谊吗？”

    “使节何出此言，”慕容泰打断他的话，“只是我的孩子，我更愿意听听她们的看法，眼下适龄的公主我只有永安一个，”慕容泰看看永安，“永安，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你告诉父皇，你愿意吗？”

    永安款款上前行礼，声音温和却带着皇家子女的傲气，“女儿曾在母后碑前立誓，若不能完成母后的心愿，则至死独守长信殿。”永安不卑不亢，多年来谁不赞这位公主的胆识，“还请使节不要逼迫永安自毁誓言。”

    慕容泰轻轻笑了笑。

    事已至此，似乎已经再无转机，可就在众人都松了口气的时候，廖先生突然道：“可是皇室中，不是只有一位公主。”

    “永乐公主尚且年幼，陛下还没有要将她许配的意思。”邵王拍案而起，怒道：“使节不要欺人太甚了，与贵国的往来，说到底只看陛下的意思，我们愿意听使节啰嗦，使节也该见好就收。”

    廖先生还是不恼，面上只是笑，棍棒不打笑脸人，一时间慕容泰也不能真的驳了他的面子。

    “我们的王子也还年轻，如果陛下愿意，我们可以等。”廖先生将卷轴捧高，“我们的国家自由也浪漫，我想，公主性子天真烂漫，会喜欢我们的国家的。”

    永乐心里发颤，抬头看着慕容泰，看着慕容泰身后不远处的萧珩，眼中泛起泪光，带了些惊慌失措。

    “想要求娶公主的人那可太多了，使节要是这么说，我还想向陛下求个恩典，让公主下嫁到我萧家，做我的儿媳呢。”萧仲明起身笑道，“使节，要不，我们争一争吧。”

    廖先生目光中闪过几丝阴狠，但很快还是消散成笑意，“听闻东方有比武招亲的习俗，怎么，王爷也想如此吗？”

    “我说了不算，还是，要问问陛下愿不愿赐一道恩旨。”萧仲明行了一礼，慕容泰会心一笑，话已至此，只等廖先生接招了。

    廖先生回头看了看带来的护卫，笑意更深，“那就，请陛下赐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