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郡的新年总是热闹的很，襄王府里也热闹非凡，张灯结彩不必多说，就连府里的丫头也纷纷换了喜庆的衣服。棠梨院的开销皆是来自夏侯家，夏侯知棠向来也出手阔绰，萧珩踏进棠梨院就觉得这里的侍女们与别处不同，细看才发觉她们个个发间簪了永生花，想必也是年节时主子赏的。

    只是萧珩此刻无心顾及。府里谣言四起，他也有所耳闻，本不想管的，可是今天一大早萧仲明就遣人送来了这个东西，而后勒令他来棠梨院替母致歉。其实无非是呵斥住这些谣言罢了，父亲的用意萧珩又如何不懂，若是曾经的他兴许会觉得此番举动太过于耻辱，可是此时此刻想的却是这般行动能不动一兵一卒牵制谣言，何等的划算。

    萧珩低头看了看手里握着的粗粝藤杖，还是一阵心酸，无视来来往往的侍女，自顾自撩衣跪下。他没有着人通传，也不确定棠梨院的侍女是否有心替他禀报，只是挺直了腰杆，举高了藤杖。

    不多时胳膊就传来一阵酸痛，膝盖搁在冰凉的地上，只觉得浑身都凉透了。好在此刻还是中午时分，太阳落在身上还是暖的，要不然这一层单衣可抵挡不住多少寒冷。

    想到这里，萧珩倏然愣了一下，思绪飘的很远很远，似乎飘到了多年前的一个雪夜。

    那时曾祖父还没有去世，他时常要去将军府向祖父汇报功课，那一日回来的时候下了好大的雪，地上厚厚的一层，天阴的吓人，看上去还会有暴风雪一般。祖父留他住在将军府，他却心里不安的很，总觉得眼皮不住的跳，雪一停，就急匆匆的回了家。

    回到家里未曾看到有什么端倪，于是便闷在房里做先生留下的功课。傍晚下了好大的雪，若非外面闹起来，他还不知道萧晗差点死在这一场大雪之中。

    那一日那样冷，北郡的冬日晚间寒意逼人，寒风如冰刀一般刮的人脸上生疼，他不知道那一天萧晗是如何拖着受伤的身体在琴瑟轩的门外跪到昏迷的，也根本无从想象。

    脸上突然冰冰凉凉的，萧珩有些愣愣的抬头，只见太阳还在呢，却无端飞下几片雪花来，渐渐的就遮蔽了阳光。萧珩嘴角抽了抽，心道真是不该乱想。

    萧珩脑子里更乱了，雪花落在睫毛上，又融化流进眼睛里，萧珩猜测这会儿永乐应该就坐在廊下看雪吧，她一向喜欢银装素裹，等雪停了，可以带她去萧晗的卧竹居看竹子。不知道她会不会起疑心，会不会出来寻，但愿能瞒得住。萧珩感到膝盖传来的寒意更甚，呼出的气体也是白色，又不免想到晚上回去要给永乐多添炉火。

    想到炉火，却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冬日里赵芷柔也会派人把炉火烧的旺旺的，他也会窝在母亲怀里，在炉火旁睡去。甚至还想到了小夫人，小夫人怕冷，笙箫馆总是比寻常院子还暖和些。

    萧珩的注意力很快被胳膊如同灌了铅一般的沉重吸引过去，他不可遏制又想到萧晗，想到那一夜萧晗从深夜急雪跪到拂晓雪都化了一层，想到他奔去看他时他毫无血色的嘴唇，和结了冰的衣服和乌发。

    母亲做了太多错事……

    屋里，知棠站在窗前看着萧珩肩上落下的一层白雪，吩咐半夏去扶萧珩进来。

    “哎，你刚刚怎么答应我的，就算是做戏，你也得做全套吧。”桌前坐着的男子出声打断，拦住半夏让她别去。

    “大哥。”知棠回头皱着眉头看着哥哥夏侯允奕，“何苦为难他一个孩子。”

    “当年他母亲如何刁难你刁难晚笙，后来又是如何折磨晗儿，你都忘了？”夏侯允奕气道：“如今这般，都是他母亲做下的孽，若不是她，晗儿何苦受这么多折磨，早早就没了亲娘……”

    “你也说了，那是他母亲的过错，”知棠摆摆手示意半夏去带萧珩进来，走到柜子前找着什么，“我今日让他来不是为了拿他母亲的过错报复他，他和晗儿一样，晗儿没了母亲他也没有了，他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话音刚落，萧珩已经跟在半夏身后进来，再次跪在知棠面前，举高了藤杖，还未能开口，知棠已经伸手去扶他。

    “外人面前的戏都做完了，在我这里何苦还这样。”知棠看他穿的单薄，回头看了看哥哥，夏侯允奕虽不大情愿，但是妹妹的意思他也不好驳回去，便指着一个盒子示意长夏去拿。

    知棠抿唇笑了笑，拿出盒子里的大氅给萧珩披上，萧珩虽不懂这些皮毛，单就这大氅的分量也能知道这不是凡品，有些拘谨的退了半步。

    “姨娘，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你既喊我一声姨娘，我待你就是和晗儿一样的，晗儿有的，你也要有。”知棠追上半步给他系好带子，抬手接过那根藤杖放在桌上，“有了今天这一出，就没有人能再拿你母亲的过错去臆测你了。”

    萧珩眼里隐隐有些泪光，低下头掩饰着。

    “这件皮袍是我哥哥猎的，总共就做了两件大氅，”知棠笑笑，“你与萧晗便也是这一件皮袍，分则各有前途，合，则一体同心。珩儿，这便是我对你的嘱托了，往事都不是你的错，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无端牵连了你们，以后的日子，你们兄弟两个要互相扶持着。”

    “姨娘的话，珩儿记住了。”

    待萧珩走后，夏侯允奕才轻叹了口气，看着心满意足喝茶的妹妹，还是忍不住问道：“眼下这屋子里没有女主人了，萧仲明可曾想过把你娶过来。”

    “好端端的，哥哥说这话做什么。”

    “我也不瞒你，我这次来就是带着这个任务，爹娘催我多次了，我都替你拦着不曾给你施压，这么多年了，你毫无名分的跟着他，爹娘如何放心的下，好不容易到了今日的局面，这府里传的沸沸扬扬了，他还不肯娶你吗？”

    知棠眼里一闪而过的落寞。故作镇定，搪塞道：“我也不愿嫁给他。”

    “你这是说什么胡话！”

    “我没有说胡话，我不管这府里如何传言，总之我没有想过嫁给他，你便也这样回爹娘的话，就说我做夏侯小姐做习惯了，做不得襄王妃，”知棠抬手倒茶避开哥哥的视线，有些喃喃自语一般，又似乎还是带着几分不甘，“我宁愿做一辈子的夏侯小姐，也不愿抢了晚笙姐姐的位子。”

    “晚笙毕竟已经去世多年了。”允奕有些惋惜，但是到底还是为妹妹着想，“总要紧着活人的事情……”

    “哥，你别再劝我了，”知棠眼圈也发红，“晚笙姐姐在他心里的分量，是我比不了的，我也不愿同晚笙姐姐去争，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夏侯允奕叹口气不再多言，知棠也只是自顾自的喝茶不再言语，反倒是门外的萧仲明，手堪堪举在空中半晌，却还是没有勇气去推门。

    回身离开，只见雪下的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