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退了众人，慕容泰拿着药箱自己进去，只见萧垣缩在床脚，哭的肩膀都一抽一抽。慕容泰也心疼了，将药箱放在桌上，柔声哄道：“好了，这里只有朕一个人了，也不要怕羞了，过来，朕看看你的伤。”

    萧垣将脸埋进臂弯，不肯动。

    “不肯？”慕容泰言语中带了些威胁，“朕将你寄养在萧家，不成想养成这个样子，”听到萧家，萧垣这才抬眼看着他，眼眶红红的，看上去十分可怜。

    “忤逆天子，你知道是什么罪吗？”慕容泰不看萧垣，只是从药箱中拿出了治外伤的药，“你担得起，萧家呢？”

    “不可以……”萧垣带着哭腔，似乎是控诉，可是话还没能说出口，就被慕容泰打断了，“那你就听话。”

    萧垣的眼泪再次决堤，在慕容泰平静的目光里，慢慢挪过来，乖顺的趴在了床上。动作乖顺，可是心里依旧委屈，这一顿打也让他明白了哥哥所说的天子的威严，杀了他，杀了萧家，简直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慕容泰轻叹了口气，慢慢的取下他身上的衣服，看着萧垣身后遍布着道道瘀痕，严重的地方破皮流血，密密麻麻的连成一片，夸张的肿胀着，明媚的红色和结实的腰腿格格不入，分外惹眼。

    慕容泰一手按住他的腰，而后慢慢的将金疮药倒在他身上，药粉的刺激让萧垣忍不住闷吭一声，身后的皮肉像是又被撕裂开来一般的疼，又好像是被泼上了滚烫的热油，每一寸肌肤都在痛楚的折磨下苦苦哀嚎。

    萧垣终于哭出声来，趴在床上无意识的缩起肩膀，揪着身下的被子呜咽的哭着。慕容泰心里发酸，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快速的为他上好药，而后给他换了干净的衣服。

    这么多年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的身体，宽肩窄臀已经是大人的模样，但是身上淡淡的伤痕，以及肩上和手上的茧子，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慕容泰这些年里这个孩子都经受了什么。

    “以往朕每一次来，你都是箭弩拔张，不肯和朕好好说话，今天终于见你乖了，和朕说说话，好不好？”听着萧垣哭声渐弱，慕容泰说道，给他盖好被子，看着萧垣将下巴搁在手臂上的别扭样子，又不由得有些想笑，“钶儿跟你说了什么？”

    萧垣眼眸微微垂下，睫毛颤了颤，因为哭过，声音还有些闷闷的，“我答应他了，不说的。”

    “哦？你什么时候答应他的。”

    “反正我答应他了。”萧垣看的慕容钶怕的那个样子，也知道他是个欺软怕硬的纸老虎，每个人都有忌讳，既然这些话他说出来慕容泰都这么生气，要是知道是慕容钶先说的，说不定也要把他打一顿，挨板子这么疼，就慕容钶那点小身板，说不定会被打死。

    “好，不说就不说吧，”慕容泰见他不开口，也不再问了，“你不说，自然也是觉得他说的那些是无稽之谈，不重要的。”

    萧垣眼眸了闪过一丝落寞，不重要吗，那什么是重要的呢？

    “你今天说的那些话，朕后来想了，你心里多少是恨朕的。朕对皇后是愧疚，对你也是，但不完全是。”慕容泰叹口气，摸摸萧垣的脑袋，放下皇上的身段，柔声说道：“你是我的孩子，这么多年了，你不在我身边，我也很想你。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的孩子都怕我，敬我，也因此，我无法像寻常人家，享受他们那样安和的天伦之乐。我也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所以对于你，我一时之间也过于苛责了。现如今你心里也是怕我的吗？”

    “你是天子，你什么都能得到什么都能做，自然人人都怕你。”萧垣抬头看着他，眼睛湿漉漉的，亮亮的，但是又有些幽怨的。

    终究还是赌气的。慕容泰笑了，语气里带了些不该有的寂寞，“我已经把我能失去的，都失去了。”

    “为什么……”萧垣有些不明白，“你是天子，你可以号令所有人，你可以拥有一切。”

    “号令一切，那你怎么不听我的话？”

    “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萧垣闷闷的又把脑袋藏进手臂里。

    “我也有太多做不到做不好的事情，”慕容泰帮他掖着被子，“每个人都有，不论何种身份。就像你，你母亲，都是我没能做好的事情。”慕容泰轻轻拍着萧垣的背，像是哄一个婴孩睡觉一般，“你母亲肚子里有你的时候，大徵正在囤积兵马，那几年虽然国力强盛，但是大徵的水军一直是最弱的一处，那时候朕的精力都在这上面，对你母亲，关心很少。”

    北大营以骑兵和重兵成名，萧垣从未到过南方，自然也没有见过这支传说中的水军，听着慕容泰说着，也有些好奇，忍不住撑起了身子。

    “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襄王把你找回来的时候，曾来问过我，但是比起皇宫，我更愿你留在萧家，你母亲是个洒脱的性子，却被我困在这里一生，一辈子都为了子嗣，为了皇后的身份而约束着。我不愿你也像她一样。当然，我不知道襄王是要让你和萧晗一起过苦日子。”慕容泰笑了笑，“但是我听说，你比萧晗过的好多了。”

    “哥哥在北大营，一年就回来一次，我在夏侯姨娘身边养了几年，长到十岁，才进了习武堂。”萧垣又趴回床上，“后来，哥哥受伤了，就和我一起在习武堂，每次我犯错，都是哥哥替我受罚。”

    萧垣十几年的人生似乎都在受到保护，有些是因为他的身份，有些却也不是，像是哥哥，像是际云。萧垣有种发自灵魂的喜悦与感激，内心深处却也有种无以为报的自卑，厌恶这个一无是处的自己。

    “所以更不能糟践自己不是吗？”慕容泰眼里有些心疼，“你是很多人换来的，你很重要，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萧垣愣了一下，突然问道：“他叫什么名字？”萧垣皱着眉看着慕容泰，“那个，因我而死的人。”

    “他叫，际云，”慕容泰嘴角浮起一丝苦笑，“萧际云。”

    “他，他姓萧？”萧垣有些震惊。

    “嗯。”慕容泰深深吸了口气，“他是萧珣的朋友，或者可以说，萧珣是他的救命恩人，萧珣死后，他就改姓了萧。”

    “他为什么要救我？”

    “也许，是为了还萧珣的恩情吧。”慕容泰摸摸他的头，“所以，慕容家欠萧家的，是一辈子也还不清的。”慕容泰给萧垣盖好被子，“好了，故事就讲到这里，关于萧家的事情，我以后再讲给你听，现在你该睡觉了，明天起来，把弟子规抄十遍。”

    “为什么？”萧垣都要怀疑自己听错了，“慕容钶才写一点点，我……”

    “嗯？”

    萧垣又没了气势，闷闷的趴回去，赌气拿被子蒙住脑袋，不说话了。

    慕容泰又坐了一会儿，听到萧垣均匀安稳的呼吸声，才慢慢起身，离开了玉清小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