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仲明站在勤政殿前的时候，还没从当年的往事中缓过神来。

    慕容泰说得对，若是萧季川还活着，看到萧晗，该多么高兴。那种倔强，那种认定了就死活不改的固执，那种为了大义可以不顾生死的坦荡……太像了，都太像了。

    这便是为什么萧仲明不许萧晗站上朝堂，若是萧晗入了慕容泰的眼，他的安稳人生，便又将是腥风血雨。

    可是太多事情，是人力不能相抗的，就像当年的萧季川，就像当年的鹿江城。

    他闭上眼睛，似乎还能想到当年鹿江城上的萧季川，长发如墨散落在白衣上，却用一条红带把前面的头发束在脑后，他如琼枝一树，栽种在青山绿水之间，尽得天地之精华。那发带是母亲为他绣的，他先天不足，自小体弱，父母亲总是百般呵护，自小的一应衣物，无不是母亲亲手做的，道爷说他命浅，母亲就绣了一根一根的红绦，系在他发上，他在哪儿，都能看见他。千般呵护万般纵容，所以当他站在城墙上以身相逼的时候，萧仲明心里彻彻底底的慌了。

    那年武林突遭巨变，一些门派纷纷寻仇报复，一片刀光血影。原以为时家的惨死是武林仇怨，事到如今，萧仲明却也明白，是朝廷和武林勾结。而此时谣传沸沸扬扬，矛头却直指萧家。武林中散派纷纷指责，是萧家坏了规矩，与朝廷合力相谋，才致使武林遭此大难。

    武林大乱，萧仲明便动摇了，毕竟萧家手握江湖令，此番站在风口浪尖，很难脱身，他一人事小，却不能连累父母亲眷。当时他在江南打了几场胜仗，心中万分纠结，夜不能寐，终于有一天晚上受不了了，写了书信，弃了兵符要走。

    走了不过一日，连江南都没出，就听说朝廷围了鹿江城，萧仲明咬咬牙直道不管，任凭怎么劝都不回头，最后还是时家传讯过来，说萧季川上了鹿江城，誓死守城。

    萧季川原本并不在鹿江城，是听说萧仲明要走，连夜赶过去的。萧仲明恨得牙痒痒，但是又不能真的不管萧季川，心生一计，派人绑了攻城大将潘良佑的儿子，赶到鹿江城下谈判。

    他到了城下时，不见大军压境，只见一支朝廷的军队，不过五千余人，其余的，皆是江湖人士，为首的便是以神风掌闻名的神风堂，走漕运的海龙帮和一些古怪的奇人异士。见此情景也很明了，朝廷是冲着鹿江城，拿下这座城池，江南的大门就被打开了，一旦进入江南地界，尽是平民百姓之所，慕容泰就再无抵挡之力。而江湖众人，似乎是冲着萧季川来的，只要俘了萧季川，以此相挟，拿下萧家就如囊中取物了。

    萧仲明即决定不管朝廷事了，便回身谈判，只说带走萧季川，交出江湖令，从此退隐江湖，不闻世事。但是眼下的局面，众人如何愿意放弃这大好机会，当然不允，只威胁萧仲明，若是他敢上鹿江城，就一箭射死萧季川。

    萧仲明知道这些人还是仗着朝廷仗着太子的势力，便命人扯出潘良佑的妻儿，以此交换萧季川，潘良佑不舍妻儿，愿意交换，谁料萧季川就这般固执，城门一开，他孤身一人走出，弯弓搭箭，竟是一箭射死了潘良佑的儿子。潘良佑大怒，命众人杀死萧季川偿命，萧仲明护着萧季川杀了上百人，经此一战，神风堂和海龙帮再无回天之力，渐渐的衰败于江湖，而萧仲明也寡不敌众，被迫上了鹿江城。

    救弟弟归救弟弟，但是上了鹿江城，萧仲明也是将萧季川毒打了一顿。任凭手下人怎么劝，萧仲明都不为所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萧季川绑在木桩上只拿了鞭子狠抽，直抽的血肉横飞，萧季川也是硬气，一声不吭，被生生打晕过去两次，也咬牙不肯认错，最后还是慕容泰赶来相劝，众人七手八脚才把萧仲明拉走。

    经了这件事，萧仲明再无回还的余地，鹿江城一路防守，直到慕容泰北上决战，他都未曾缺席。其实回头想想，也正是因鹿江城杀了神风堂和海龙帮，才为萧家埋下了灭门的祸根。

    萧季川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一意孤行，万般愧疚，百般折磨，终于在金明殿前为家报仇，为身正名，以死明志。萧家累累的血债，萧仲明不愿弟弟死了还要背负，独自一身扛到今天，心中何尝不痛不悲，他万万不能看着萧晗再走上萧季川的老路。

    萧仲明进到勤政殿的时候，慕容泰正在桌前拟旨，萧仲明知道，那会是一道密旨，悄悄下给萧家，下给萧晗一人。

    “萧晗的事，我不允。”萧仲明似乎是连礼数都忘了，开口便驳了慕容泰。

    慕容泰楞了一下，抬眸看着萧仲明，眉心微蹙，随即屏退了四下的侍奉。

    “想必你问过萧晗了，他若不肯，朕不会逼他，这件事，他已经答应朕了。”慕容泰写下最后一笔，盖上玉玺。

    “萧晗答应圣上，就如同当年萧珣答应齐王。”萧仲明心上狠狠一痛，“今日的萧家祠堂，就好比当年的鹿江城墙，我劝不回当年的萧季川，也劝不动如今的萧长洲，只能来求圣上，当年为了珣儿，我已经杀了太多人，如今，圣上还不肯给我一个安度余生的机会吗？”

    慕容泰喉间一哽，“季川的死，我很抱歉。”慕容泰知道，萧仲明此刻没了办法，若非如此，他不会明知萧季川的死是慕容泰心头锥痛，还来以此相挟，但是萧晗此行已是板上钉钉不能松口，慕容泰也只能咬紧牙关，哪怕萧仲明苦苦哀求，他也不能松口。

    “那就请圣上，放过萧晗。”萧仲明直直的看着慕容泰，似是强悍，更是祈求。

    “萧晗，”慕容泰叹了口气，“仲明，你是我朝的王爷，是国家的栋梁，更是我立国的功臣，萧晗是你的儿子，是朕亲封的镇军大将军，他将来要承袭你的爵位，他也是食皇禄的臣子，这件事，就这么让你为难？值得你这般来同朕抵抗？”

    “我，只愿萧晗入江湖。”萧仲明屈膝而跪。

    “只入江湖？呵，你如今是什么话也说的出来了，”慕容泰有些失望，“漠北一战，萧晗崭露头角，已再无脱身庙堂的可能。”

    “皇上！”

    “他是镇军大将军，是朝廷皆认的小王爷，世袭你爵位的儿子，你究竟要把他藏到几时？仲明，你何时这般瞻前顾后！”

    萧仲明嗫嚅半天还未曾开口，只听慕容泰打断他的话：“不要再说了，来人！”

    慕容泰随身的公公连忙进来，低着头跪下，不敢看萧仲明一眼，“传旨给萧晗。”

    萧仲明看着传旨的公公出去，浑身好像卸了力一般，说不出半句话来。

    “天热了，恐怕襄王脑子也不清醒了，你出去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