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是夏日，但是北郡早晚总是透着一股凉意，但是越往南，却是越暖和。车行五日后，他们又改乘水路。

    一叶轻舟入梦来。

    江南的景致任谁看了都不免赞叹，慕容朔久居皇城，甚少远游，此刻见这艳阳清湖，明光暗影，不免心里也松快下来。越往南，似乎战火硝烟的痕迹越淡，与往年，大不相同了。困苦中的孩子似乎总是早早就懂事了，慕容朔在江南的时候，其实已经开始记事，对待江南的一切，一直是他孩童记忆里的一方净土，只是皇兄忙于朝政，玄昭年少丧母，对于这些承载了他们最后一丝美好的记忆，他甚少提及。

    想到此处，慕容朔不由得回头看了看萧晗，萧晗一身素衣，正坐在船边笨拙的剥莲子，似乎满心满眼都是为了照顾走水路一脸开心的宁熙儿，看过去，只是个困于情爱的少年郎，除此之外，再看不出分毫。

    他对萧晗不甚了解，往日去萧家，在萧晗父兄的光环之下，他也注意不到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子，只是太子妃萧璃惦记这个弟弟，才偶尔从慕容铭口中闻得这个孩子，就连萧瑾，都不大提及他。萧晗似乎本本分分的做着一个庶子该做的，和萧茗一起，在这偌大的襄王府艰难的讨生活，甚至萧茗也比他要强些，最起码于国子监里，慕容朔还见过萧茗几次，对于萧晗，他知之甚少，也几乎没有见过他，偶尔听得有人说他和萧珩生的很像，只是不似萧珩锐利，整个人都是怯怯的。谁会在乎武将家里一个不出彩的孩子呢？更何况那是战功赫赫，人才辈出的萧家。于襄王府亲近之人尚不可知，更甭提外人，恐怕连萧仲明有这么个儿子都忘记了吧。

    萧家也似乎刻意的要将这个孩子藏起来一般，朝堂众人的眼睛大多都盯着萧珩和萧瑾，以至于这个镇军大将军横空出世的时候，对他没有一丝防备。他的母亲本就是江湖儿女，又与唐门和药王山牵连甚广，若说要他潜心江湖倒也说得通，可是谁能想到隐匿了这么多年，却在漠北一战，崭露头角，才让人惊觉原来这个不起眼的孩子，竟早已浸润军中多年。

    赵家谋反，明眼人看来是牵连罪不至此的萧珩，但是真正让人忌惮的，却是这个看似在家中无实权，却能凭着一张脸一个人，就调动北大营的萧晗。

    北大营到底有多少人是萧晗麾下？这个事情一直埋在众人心里，萧晗从未上朝，军机要务，还是以北大营的名义送来，还是萧仲明这个主帅呈上来，萧晗的的确确不是北大营的主帅，却也的的确确，已经彻底拿住了北大营，拿住了大徵这支铁骑。萧家关系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任谁也不敢想象，到了此刻，萧晗的重要性已经压倒了萧家所有人，哪怕是萧仲明。

    萧仲明到底还有多少实权？

    萧家谁还能与萧晗抗衡？

    会否他早已经是萧家的家主了？

    会否无论朝堂的萧家还是江湖的萧家，都已经是萧晗做主？

    可是眼前的人刚及弱冠，分明还是个少年模样。

    是自己不够了解他吗？

    慕容朔移开视线，望向远方的目光里多了些算计。萧晗恃宠生骄也好，确如萧仲明所言他是不善朝堂也罢，总之，这个看似温润无害的青年，早已是朝堂上的眼中钉了。

    风光显赫的萧家，也早已，引起了帝王的猜忌。

    ……  ……  ……  ……

    夜里船就停在岸边，熙儿和幻儿睡在船舱里，萧晗和慕容朔守在外面，和船夫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公子，你们是从北边来的吧。”船夫抽着旱烟，苍茫的眸子看着漫天的星河。

    “您怎么知道，”萧晗抬头笑笑，“我长得不像这里人吗？口音也不像？”

    “看两位公子的相貌，倒是够秀气的，人也文雅，像是南方的。”船夫又看看慕容朔，“虽然都穿着朴素，但是一眼瞧过去，身上透着股子富贵气。”

    “那您看我们，哪里不像啊。”慕容朔也饶有趣味的等着下文。

    “您和我见过的人不一样的，这江南的富庶地界，大多都有些酸腐气，要么做个诗了，要么吹吹牛了，坐的东倒西歪的，哪有您二位站的直溜啊，就算是带着丫头带着妻儿，也是端着架子等人伺候的，不像您二位，我瞧着您给妻子剥了一路的莲子啊。”

    慕容朔闻言又看了看萧晗，也许是他对于萧晗的不熟悉，也许是萧晗身上和他所见所识之人的不同，对于萧晗，他很想去了解，可是又不愿了解过深。

    “您二位瞧着是为官做宰的，怎么跑到南边来了？”

    “您也知道，为官做宰少不得勾心斗角，家道旁落，逃过来讨生活罢了。”萧晗接着话茬就往下说，“听说这南边不同于北方，能人异士多得很，老人家，您了解吗，给我们讲讲吧。”

    船夫似乎找到了和他们的共同话题，抽了口旱烟悠悠开口：“你问我就问对人啦，老头子我在这河上三十载了，见了多少人啊”，船夫遥遥的指着河水，“过了这条河，有一座风雨楼，这风雨楼里，天下豪杰都会去坐一坐，有缘分的交个朋友，没缘分的打个照面，这里头也不光是咱们大徵人，也有不少南蛮的商队，要是跟商队搭上腔啊，兴许还能带你去别处玩玩呢。”

    “我听人说，昭烈人，很可怕的。”慕容朔问道。

    “嗨，都是跟咱们一样，没多个鼻子多个眼睛的，就是穿衣打扮跟咱们不一样”，船夫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补了一句：“不过，倒也有古怪的，我上回载了个客人，那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头发却都是白的，倒是挺吓人的。”

    这话说的萧晗眉间紧了几分，蓦地想起川穹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老者口中的人是川穹，还是另有其人。

    “不过奉劝你们一句啊，这风雨楼里人多混杂，还是不去的好，咱们平常人家的孩子，江湖这碗饭，吃不开啊。”

    月明星稀，三人半晌无话，只听得风动，树上栖息的鸟被惊起，掠掠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