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日出五点。
他们一夜没睡，日出就带上行李去赶早上六点从黑斯庭到雷明顿的特快列车。这趟列车的终点站就是雷明顿，他们在雷明顿站下车。明亮温暖的正午，站台上的人熙熙攘攘，女人穿着连衣裙或者是短裤，短裙，她们的下半身的衣料之下的光滑又肉乎乎的腿在不停地行走，晃动；男人穿着牛仔长裤或者是宽大的西装裤的腿也在行走，晃动。他们行走，用腿行走……身体也在行动，这真是神奇。
已经出了车站，他们现在必须先要找一个可以暂时休息的地方。蕾贝卡自有安排，她在车站打车处招了两辆出租车，他们的目的地是黛波拉的小公寓。
晚上八点，黛波拉结束工作回到家。她在楼梯转角处就看到自己的公寓门口蹲伏着几个歪斜的影子，黛波拉的警惕一下就提到最高，她一边流着冷汗一边想起今早的新闻：有一位年轻独居女子晚上下班后被提前藏在家门口的凶手杀死，就在自家门前。
她现在该怎么办？如果要下楼去电话亭报警的话，下楼的声音必定会被那几个人听到。从墙上灯光晃下的影子看，应该有四个人。她的手抓着楼梯扶手，身体还保持着正要上楼的姿势，她的身体僵硬的几乎无法动弹，精神紧张还让她头脑晕乎乎的，她现在很害怕自己会因为昏沉无力站不稳摔下楼梯，她不会真的要死定了吧？
蕾贝卡是第一察觉到有人来了，她向来感官敏锐，视力极佳。蕾贝卡从楼梯口栏杆伸出脑袋，欣喜地睁大眼睛，“黛波拉！”
黛波拉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个半死，她一直紧绷的精神就像一根弦绷终于不住了，她直接瘫坐在楼梯上，“你为什会在这里？”
蕾贝卡跑下楼把她撑起来，“呃……还有斯嘉丽。还有……两个新朋友……”
黛波拉耷拉着眼皮朝上看着：斯嘉丽还坐在门口的地毯上，正埋头吃一块三明治，她是没吃饭吗？一个高个子漂亮男孩把他那白晃晃的美丽脑袋塞进斯嘉丽怀里，他的脑袋正好作为斯嘉丽的餐桌。只是这个男孩看起来有点呆呆傻傻的，那股呆傻又纯真的气质像幼儿园的小孩。一个像洋娃娃的年轻女孩站在她们身旁，靠墙仰头，漂亮的脸蛋却愁容满面。细看，她原来靠在墙上睡得正香。这几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斯嘉丽赶紧把她那块没吃完的三明治塞进男孩的嘴里，一把推开他。“黛波拉，好久不见。”
黛波拉：“这是怎么回事？”
斯嘉丽把还在瞌睡的麦琪摇醒，她把麦琪推到身前，“是这个女孩。我们带她来雷明顿找父母，但是现在还没有住的地方，便想在你家借住几天。黛波拉，我们找到合适的住处会立刻搬走的。”
黛波拉觉得让这几个人沦落街头实在不好，就同意了。“你们今晚先住在这吧，我现在累得要死。斯嘉丽，我都一年都没收到你的消息了，这一年你在干嘛？”
斯嘉丽感激的不得了，“这一年你不知道吗？乐队解散了，我和蕾贝卡去了她出生的地方住了大半年。”
黛波拉：“啊？什么时候的事？”
她拿出一堆没看的，要扔掉的旧报纸，“1971年1月9日赫克兰法院开庭？天啊！河堤镇的事被人发现了？两年前我们从河堤镇离开，回到雷明顿我压了一堆工作，当时根本没有时间看新闻。你们被送上法庭，蕾贝卡还被关了五个月？！！”
斯嘉丽：“放心，后来我们都被无罪释放了。”
黛波拉：“……天呐。”
黛波拉的房子只有二十平米，五个人住进去的确很挤。斯嘉丽和黛波拉挤在一床上，蕾贝卡睡沙发，珀西和麦琪睡在沙发下的地毯上。
黛波拉在雷明顿的中心有一份文书的工作，她每天很早就起床了。斯嘉丽也要出去寻找合适的房子，她本想让蕾贝卡和她一起去的，但是考虑到珀西什么都不懂，而麦琪年纪又小，他们在家里需要有人照顾。蕾贝卡因此担任了照顾他们两个的任务。
斯嘉丽在外面跑了一天，看了好多房子，她收获不错。黄昏时她回到黛波拉的小家，她回来时还特意买了不少食品感谢黛波拉让她们暂时住进来。她在门外就听到了里面嘻嘻哈哈的笑声，当她打开门看到眼前的一切愣住了。
屋子里的墙壁仿佛被野生大猩猩破坏过似的，果汁的污渍和划痕格外醒目，甚至有一面墙壁的墙皮也几乎要被扒下来了。罪魁祸首之一，麦琪一边喝着果汁踩着沙发蹦来蹦去，蕾贝卡在一旁喝着果汁，一边看热闹一边嘎嘎坏笑。
斯嘉丽听到浴室内有水流声，她这才发现浴室里的水已经快流到门口了。她把买的食物扔给蕾贝卡，急匆匆地跑到浴室，浴室内，浴缸的水阀一直开着，珀西半个身子都探到浴缸里一动不动。斯嘉丽顾不得弄湿衣服，把阀门关上，把珀西从水里捞出来。
斯嘉丽把珀西放到地板上，她有点生气了，问：“蕾贝卡？这是怎么回事！”
蕾贝卡心虚地喝了一口果汁，“嗯。我们喝了黛波拉放在冰箱里的果汁，但是没想到这个果汁含酒精，珀西就喝醉了，我们也拦不住他，墙上都是他喝醉了干的。”
麦琪有点含糊不清地附和说：“是珀西干的。”她也有点喝醉了。
这三个人只有蕾贝卡是清醒的，斯嘉丽被她们三个气的半死，她非常错误地低估了这三个人的拆家能力。她还没能消化掉这件事，就听到黛波拉上楼回家的声音。黛波拉到了门口，看到屋里的惨像，她的声音发颤，“你们是狗吗？我的房子，我的家……”
斯嘉丽这回彻底没有脸面再住在黛波拉家里了，她只能赔给黛波拉一笔钱道歉，连夜搬出了黛波拉的家。
斯嘉丽找到新房子在第九大道，因为之前在黑斯庭给珀西建大泳池花光了她所有的钱，她在第九大街找了一份在蛋糕店的工作维持生计。她学会了做各种款式的糖霜饼干和生日蛋糕，这些东西她学起来极快，做的又好，她还挺喜欢这份工作。
她每天下班回家身上总是会带着蛋糕店的甜腻腻的香味，珀西很喜欢这个味道，便总是靠在她身边。斯嘉丽的头发如今已经长到肩膀，珀西每天总是期待着她的头发能更长一点。
雷明顿的吸血鬼很多，他们总是在黑天后出现在日落大道，蕾贝卡也总爱去日落大道晃悠。日落大道官方的名字是第十一大街，但是吸血鬼以及其他种族总是在日落时分出现而得名。日落大道熙熙攘攘，街上全是社会底层人士和各种物种：头上长角的恶魔一边抽烟一边在街头游荡，头顶光环的天使游蹿在各个店里发小广告，买东西。
所有能在人间游荡的恶魔都不是小角色，即使人们不喜欢他们，也没有能力将他们驱赶。
一天清晨，一个恶魔走进了斯嘉丽打工蛋糕店。那是一个棕红色的头发，深色眼睛的恶魔，外表大概是二十四，二十五岁的模样。
恶魔彬彬有礼地轻轻拉起斯嘉丽的手，说道：“你好，我是尤里希斯。”
“呃，你好。”
“哈哈！我喜欢红色头发的人。斯嘉丽 N 哈维，很多人都知道你的名字，你也是那些年轻人的偶像吗？”
斯嘉丽悄悄地撤回手：“我曾经是。”
尤里希斯：“你今后也会是。””他随即拿出一张信纸，“我是一个收藏家，请你在这张纸上面写下你的名字吧，我想把你的名字当作收藏。”
恶魔的声音有一种能蛊惑人心的魔力，斯嘉丽在那张信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尤里希斯：“谢谢，斯嘉丽哈维小姐。”
尤里希斯出生在1894年，他在英格兰乡下的庄园度过了平静的童年。他是个小会计家的孩子，没上过大学，中学毕业后接替自己的父亲的职位，做了镇上粮仓的会计。他二十岁的时候，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那时全英国的小伙子都报名去参军，他们想要在战争中有一番作为。
多么愚蠢啊！战争！送穷人家的孩子去死，多么愚蠢啊！年轻人，一个个热血沸腾地去赴死，战争不是你们在大学学院里读的英雄史诗！尤里希斯厌恶战争，他身体健康，被迫上了战场。
战争第二年的平安夜，尤里西斯死在了战场的壕沟里。
因为在战场上杀了太多人，他毫无悬念地了地狱。他在地狱等着投胎重回人间，投胎的过程特别漫长，在第二十年的时候，地二次世界大战办爆发了，这场战争比二十年前的还要猛烈，令他的灵魂和地狱所有的灵魂都非常不平静，而就是这份不平静，让他在战争结束的前期重回人间。
那是1945年，德国最后一次轰炸机空袭的夜晚，战争很快就结束了。
战争后的世界几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段时间出生的小孩可真多，不过这些小孩也挺有意思，闹腾腾的挺有活力。
直到一九六几年的时候，四个利物浦的毛头小子成了这群闹腾孩子们的偶像，那时他交了一个热爱时尚的女朋友，她穿着超短裙，梳着和佩蒂博伊德一样的发型，毫无疑问她是那四个毛头小子的狂热粉丝。尤里西斯和她一起去看过他们的现场演出，演出的剧院里所有的女孩子都疯了似的流着眼泪，激动得不停尖叫，吵得他耳朵都受不了，还有的直接晕了过去，他可从未见过这番情景。
这股热潮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它唤醒了年轻人本身就拥有的特质，所有的年轻人都疯狂了，这和他从小生长在爱德华时代古老压抑的社会氛围完全不同。
差不多又过了将近十年，他在雷明顿遇到了偶像斯嘉丽，他看着眼前这位偶像，继续说道：“我活着的时候就不怎么样，我不是一个好人，可地狱也不是一个好地方，我在地狱蹉跎了好久才有机会重返人间。重返人间的那天起我向自己发誓，要向自己平庸无为的人生复仇。”
某天，这个恶魔收藏家去了餐厅找服务生蕾贝卡，恶魔提出要给她一大笔钱换取她手上戴的那枚紫水晶戒指。
蕾贝卡晃了晃手里的戒指：“你的眼光的确不错，可这个东西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是不可能卖的。”
尤里希斯惋惜道：“那太遗憾了。”说罢他摆摆手离开了餐厅，“不过本人是恶魔，才能看清这些东西的价值。我热爱这人间，所以才会收集我认为的有价值的东西。”
餐厅里的人们如此评价恶魔尤里希斯：“他可真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迷人祸害。”
“不要相信他说的话。”
日落大道有有一家24小时都在营业的餐厅很出名。不大的餐馆里坐满了吃饭的人，座无虚席，餐客说话的声音简直震耳欲聋。这家店的价格非常实惠，在这样的店里吃饭，即使是身处社会底层收入不多的人也根本不用担心付不起饭钱。巧克力面包，薯条和肉排量大管饱，每都会煮好多咖，煮好的咖啡会盛到保温壶里保温，让客人随时喝个够。
那段时间蕾贝卡总会在日落时分出现在日落大道，和新认识的吸血鬼朋友们去那家餐馆吃东西。这些吸血鬼的工作大多是工厂夜间时段的工人，夜晚的清道夫（这也许就是雷明顿的街道特别干净的缘故吧）总是都是一群夜间工作者。他们工资不高，所以才爱去这样的小店吃东西，后来，蕾贝卡就在这家店当了晚班服务生，每天天亮下班时，她会特意把剩下的食物带回来给斯嘉丽当早餐。
天明前，劳累了一天的夜班工人下班就小店吃东西，她的朋友们一边吃东西一边谈论着雷明顿最近来了好多新王城的吸血鬼，蕾贝卡不禁好奇，凑上前去，“新王城？”
“是呀。”她的朋友，吸血鬼苏珊说，“新王城可不是个好地方，我们都是很小的时候被父母从新王城里带出来的，现在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听到过从新王城里出来的人的消息了，真是奇怪。”
蕾贝卡若有所思。
她的吸血鬼朋友们好像看到了什么：“看，他又来了。”蕾贝卡顺着他们的目光转过头去：总是有一个身着白袍，头顶光圈的天使来店里发污秽的小广告，比如什么神奇的小药片，快乐小药水，拉皮条诸类。这些广告就像牛皮藓一样出现在日落大道各处：小卡片插在商铺门缝里，公厕的隔板上用记号笔写着广告信息，廉价的出租房的走廊内密密麻麻印着擦不掉的广告。
那个天使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一头浅浅的亚麻色头发，灰色的眼睛，两个翅膀毛茸茸的。他抖动翅膀，洁白的羽毛哗啦掉落，将自己盖住，看起来就像一只被盖满白色羽毛的巨蛋。
天使名叫加布里埃尔，他喜欢干净，总是去便利店买清洁用具，去药店买酒精，碘伏，纱布绷带之类的东西。他还兼职给穷人接生，每次能赚50块钱，偶尔还给人照顾孩子。他得用挣来的钱来支付房租。今天早上，他刚刚给一个贫民窟的女人接生。女人没有奶水，也买不起奶粉，婴儿趴在母亲的胸脯上饿的嚎啕大哭。加布里埃尔把婴儿从母亲身上抱走，他把自己的小拇指塞到婴儿嘴里，婴儿停止了哭泣。于是加布里埃尔抱着婴儿去了餐馆，蕾贝卡看见加布里埃尔怀里的孩子，就去厨房倒了一点牛奶给他们。加布里埃尔低垂着眼睛，给婴儿喂奶喝。婴儿喝饱了咂着小嘴，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加布里埃尔：“帮我看一下孩子，我要去对面买点东西。”
过了一会儿，蕾贝卡看到街对面，加布里埃尔正抱着东西走出便利店。他刚刚印了一大堆名片，上面写着Gabriel提供接生，照顾婴儿的一条龙服务，请打电话*******
蕾贝卡捏着一张广告卡片问道：“加布里埃尔，你为什么总是只买日用品，从来不买吃的。”
加布里埃尔摇摇头：“天使不需要吃东西。”
蕾贝卡：“你当初为什么要从天堂回到人间呢？”
加布里埃尔：“我也记不清楚了。一般来说，天使的前世都是因为意外死亡的好人，他们死后，灵魂进入天国，如果这个人的灵魂合格就能成为两翼天使。我只记得自己还是人的时候日子过的不咋地，有一天就莫名其妙地上天堂了。可能是我那时候对人间还有执念吧，非要从天堂跳下来。”
“你的执念？”
加布里埃尔歪了歪脑袋，仔细想了想，自己还在孤儿院时就有许多想做的事：
去看大海（他不能随意离开孤儿院，虽然波伦就是靠海的小镇）
吃生日蛋糕（孤儿院没有过生日的传统）
吃草莓（草莓地吃到了）
就是这些可爱的小事让他对人间仍心存美好。蕾贝卡：“加布里埃尔，你记得你的生日吗？我的朋友在蛋糕店打工，她会给你做一个漂亮的大蛋糕的。”
加布里埃尔抱着婴儿轻轻地笑了。他的笑声特别有意思，能让听到的人感觉到他愉悦心情的同时又让人觉得这声音过于僵硬，干巴巴的，感觉就像几十年前哑剧里的老太太。
加布里埃尔只有这一种笑声，就是：“哈哈。”
蕾贝卡：“啊～～呃～～我要跟你说什么来着？如果有一天你重回天堂，记得去找一个名字是路易的人。”
加布里埃尔：“那里叫路易的人太多了”
蕾贝卡：“嗯……他还有一个名字，是路西菲尔。”
加布里埃尔：“天堂里叫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很少，也许我就能找到他了呢。哈哈。”
清晨，蕾贝卡下班后，斯嘉丽刚好到蛋糕店，蕾贝卡推门而入：“嘉丽，我需要你做一个送给天使的蛋糕，下周我们一块去看他。”
送给天使的蛋糕？斯嘉丽脑子里云里雾里的，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才好。三天后的一个黄昏，蕾贝卡和斯嘉丽带着做好的蛋糕去看加布里埃尔，橘色的夕阳穿过狭小的旧窗射入阴暗，灰蒙蒙的的楼道。加布里埃尔打开门，温暖的橘色光线充满了他住的这个小房间。他住的房子很小，只有一个小小的卫生间，只一个小小的起居室，起居室只能放的下一张床和一把椅子，房间里甚至连张桌子都没有。
斯嘉丽把蛋糕放在床上，那是一个精致小巧的翻糖蛋糕，蛋糕上面插满了翻糖做的小天使和翻糖草莓。
加布里埃尔很喜欢这个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