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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手(二)

    燕国地处北地荒寒,和龙宫城自不如邺宫繁华,但也带着独属于北地风格的大气铿锵,刘长嫣吸一口沁凉的空气,甚是提神,长长甬道一路走来,步伐都轻盈很多。

    她进门时,可足浑王后已和一众分列两侧的妯娌姑嫂坐了满殿,她上前,以鲜卑族礼问王后安,口中仍说着中原语言。她少时随慕容恪学过鲜卑语,后父皇又遣了师傅教过她些时日,是以鲜卑语说得极好,不过此时到了辽东却是用不到的,因为慕容氏不论男女皆晓中原话。

    百余年前,慕容鲜卑先祖莫护跋曾助晋高祖司马懿讨伐公孙渊,得以受封率义王,率领族众入塞建国。莫护跋见燕代少年戴步摇冠,颇喜爱之,遂放弃鲜卑髡发旧俗,敛发袭冠。慕容涉归时迁邑辽东,慕容鲜卑进一步吸纳中原诸夏之风,与士族通有无。至慕容廆与慕容皝父子时期,更是推崇儒家文化。早在太兴年间,慕容廆便建立东庠,令慕容氏子弟前往就学,甚至自己在处理政务之余也前去听讲。而慕容皝更尚经学,通天文,雅好文籍,高兴之时还亲自前往东庠讲学,考核优劣,学徒达千余人,在位时曾亲作《太上章》以及《典戒》十五篇为慕容氏子弟作启蒙之用。

    慕容氏经营辽东历百年至今,宗室子弟多为精通儒学、明经晓文之人,燕王慕容儁博览群书,有文武干略,慕容恪更是闲暇之余手不释卷,经史勤修。燕国服饰典章、礼仪文化皆仿效中原,便是王公贵女亦多有才慧,善书史,知音律。

    鲜卑各部居落四散,遍布北地,多少都受中原文化洗涤渲染,要说当下吸纳中原文化最彻底者,当属慕容鲜卑了。

    可足浑王后生得美艳,三十岁的年纪尤不减当年可魅惑君王的绰约风姿,她与慕容儁育有太子慕容晔与两位公主,当下又身怀六甲,小腹隆起,气色正好,用不明的眼色打量了刘长嫣一番,笑着命女官扶她起身,“娣妇快莫客气,既来了此处,便是自家人。”

    刘长嫣谢过,问候了可足浑王后身子,于她右侧首位落座,在她对面,正坐着一个眉目清冷的秀丽女子,刘长嫣点头一笑,那女子只作未觉。

    她心下开始有些明白了慕容恪口中的“不善”为何。

    殿中美人罗列,云鬟雾鬓,皆在张眼瞧她,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中,有人噗嗤一笑,声音清亮道:“四嫂嫂生得可真好,把所有嫂嫂都比下去了。”

    刘长嫣循着声音望去,是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女孩,生得双目雪亮,杏鼻樱唇,她说完这话,身边一个年长些的文静女孩点了点她的脑袋,显然是嫌她多话了。

    可足浑王后一笑,“十八妹妹快言快语,十六妹妹莫多心,我们做姒妇的,岂会把小姑这话放心上?”

    她带着端庄万方的笑意,为刘长嫣一一引荐族众妯娌与慕容皝尚在闺中的几个女儿。

    慕容皝膝下十九子、十八女,长子慕容遵英年早逝,十八子慕容宇襁褓早夭,次子慕容儁与三子慕容交皆为先段氏王后所出。自慕容恪以下诸弟,五王子慕容霸才能战功最为突出,余者也多有骁勇善战之辈,除数位领兵在外的王子,余下诸人的妻子也大多在场。

    方才说话的两位正是慕容皝未出嫁的两个小女儿,十六公主与十八公主,二人一母同胞,皆为公孙夫人所出。而对面那位清冷女子,正是慕容恪的三兄左贤王慕容交的正妃宇文氏。

    昔宇文氏之兄宇文友在燕赵大战之际勾结乐浪士族隐匿佃户,被慕容恪力主惩处,今宇文氏有此冷淡,不足为奇。

    当然,现在的刘长嫣有些天真了。在段玉容到来之后,她方知宇文氏“甚善”。

    众人正说着话,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伴着几人鱼贯而入。为首者生得花容月貌,明艳四射,啼笑着上前向可足浑王后请了安,待可足浑王后冷脸说完“免礼”,便自如地坐到了刘长嫣下首,她一手拉过刘长嫣的手掌说笑道:“四嫂嫂生得可真是好,难怪教四兄这般眷顾,这多年里哪个都瞧不上呢!那些个麻雀零角岂能和嫂嫂比?”

    她一阵说笑行云流水,身边一道来的妯娌们随之恭维应和,直将刘长嫣这个主角拱到了云端,待她能插上话,段玉容一行已将她头发丝儿都夸完了。

    刘长嫣暗自腹诽段玉容这张扬性子,可难怪能和慕容霸成为夫妻。也幸好,她生来便端得住,段玉容一味夸她,她只能毫不尴尬地生受着了。只不过,那厢可足浑王后的脸色已渐渐能用难看来形容。

    段玉容,辽西段部鲜卑前首领、一代枭雄段末柸之女,因出身高贵,被慕容皝聘给了自己最钟爱的五子慕容霸。她自幼才高性烈,又是慕容儁之母先文明王后的从侄女儿,在妯娌间一贯风头无两。而可足浑王后出身不高,文明王后在世时,本欲为慕容儁聘娶段氏贵女,可慕容儁心悦可足浑氏,执意要娶,文明王后无奈点了头,却一贯不太看得上这个儿媳。

    那些年里,可足浑王后上有慈姑不悦,下有妯娌争锋,虽为辽东太子妃,日子却颇为憋屈。她容貌虽美,却无甚心胸,而段玉容自恃家世高贵,一贯骄横,二人平素并不相合。慕容儁称王后,可足浑王后正位中宫,她以为自己终可扬眉吐气,隐隐对段玉容有以权势相压之意,但高傲的段玉容并不吃这套,一如既往未将她放在眼里。虽然可足浑氏为王后,但不过出身鲜卑微末小族,先时慕容氏与段氏联姻频繁,子弟娶妻段氏者多达十之七八,慕容氏后院可说是段氏女子的天下,她何须将她放在眼里。

    这些后宅之事,慕容恪虽有耳闻,但他毕竟为男子,常年在外征战,内闱之事也并不详知,所以只简单提醒刘长嫣若是有事不必理会。

    他话说得隐晦,刘长嫣在这一场早会却是什么都看明白了,她在邺宫多年,如何不明白女人的那些心思。若说起来,也不过是妯娌间的一阵机锋,斗争规模较之邺宫庞杂错节,实是小巫见大巫,她只作未觉。

    关于可足浑氏与段玉容之争,她实不必要牵扯进去。慕容恪在慕容儁诸弟之中地位超然,生母高夫人虽为侧室,但他多年来征战沙场,为燕国立下汗马功劳,慕容皝临死之前嘱托慕容儁以其为顾命之臣,托以遗志,可说是慕容皝诸子之中除慕容儁外的第一人了。作为他的王妃,刘长嫣是决不能在这种事情上站队的。

    众人自可足浑王后处散去后,段玉容立刻换了副清亮面容,拉着她一道往宫门处走,姿态言语虽一如方才亲切,但却无先时锋芒,“玉容随我家王子常年驻兵徒河,闻嫂嫂入皇甫典书令府上时,便有心前去拜会,只奈何家中事多,紧赶慢赶才在四兄与嫂嫂大婚前赶回,听我家王子说嫂嫂身子不适,如今可是好些了?”

    刘长嫣温文笑道:“已是好多了,多谢玉容妹妹关心。听闻妹妹年前刚产下一女,孩子可还好?”

    “唉,这孩子像我。”段玉容叹气。

    刘长嫣莞尔,“妹妹天姿国色,女儿像你有何不好?”

    “太爱哭闹,夜夜不睡,就是个磨人精。”

    刘长嫣忍俊不禁,身后传来男子昂阔之声:“你也知道自己是个磨人精!”

    二人回头,正是慕容恪与慕容霸兄弟一道而来。两人皆生得修身八尺上下,气度浑然,并排走在一起若高杨成排,临风昂立。

    “阿六敦!”段玉容眉开眼笑,小跑着上前去牵住了慕容霸一臂,虽然已是花信之年,生养了三个子女,俏皮清灵的模样仍宛如二八少女。

    慕容霸宠溺地捏捏她的鼻尖,年少夫妻情谊仍浓,他正色向刘长嫣颔首一礼,“道业见过四嫂。”

    “四弟有礼。”刘长嫣回礼,稍稍打量去,昔日鲜衣怒马的少年已长成疏朗宏阔男儿,多年疆场历练更添杀伐之气。

    慕容恪上前执起她的手,两对人一前一后往宫门外走去,一路上段玉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慕容霸只默默听着,不时回应两句。刘长嫣发现,多年不见的慕容霸不只是气质变了,性子也稳重了。

    关于他和慕容儁兄弟龃龉之事,刘长嫣所知不多,想也知道自慕容皝逝去,面对慕容儁忌惮,这位当初深受父宠,曾被议立世子的五王子便只剩下韬光养晦收敛锋芒一条路了。

    段玉容尤其称赞了慕容霸的眼光,“你说得没错,这辽东还真找不出个像嫂嫂一般配得贺若阿干的,也不知那些个麻雀零角都算个什么东西。”

    这是段玉容今日第二次说起这句话,刘长嫣隐隐听出些不对劲,想起方才可足浑氏难看的脸色,上了车后,她不由打量了慕容恪几眼。

    慕容恪被她这古怪的眼神看得一头雾水,“怎……怎么了?”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慕容霸在凡城军营中跟她说过的话,问:“听说辽东有很多娘子抢着嫁你?”

    慕容恪表情有些凝固,还是实话实说:“听说是有些,不过我不清楚。”

    他这是实话,因为这些年石赵、段氏、宇文氏、高句丽这些周遭环敌,几乎被他带兵打了两轮,平均一年便有一场大战,高夫人想见儿子都难,何况那些娘子?想嫁慕容恪的娘子是不少,毕竟哪个怀春少女不爱慕众口称颂的疆场战神呢?但是有机会见到他的是真没几个。

    “哦。”刘长嫣笑笑,未再问什么,她是真的相信慕容恪什么都不知道的,这个问题她问错了对象。

    回到府后,高夫人正在午歇,二人便一同回到卧房用膳。

    高夫人早前便指了服侍自己多年的侍女宥连来服侍刘长嫣,宥连不过十二三岁,正是天真活泼的年纪,她虽是地道的鲜卑人,但中原话也说得极好,早上第一次见面就落落大方给刘长嫣请了安,还央着她给自己取个中原名字。

    刘长嫣坐在案前饮了一口粥,对正在布菜的宥连道:“你叫宥连,是鲜卑语云之意,我方才回来途中想起,后汉张平子南都赋有云:‘鞠巍巍其隐天,俯而观乎云霓’,那便为你取名云霓如何?”

    “云霓?”宥连眼睛一亮,刘长嫣牵过她白皙的手掌,为她描画了这两个字,宥连立刻开心地蹦蹦跳跳起来,鼓着掌去拉着信婉转圈圈,“好,就叫云霓,阿婉姊姊,我也和你一样有中原人名字了。”

    信婉摸摸她的头,难得露出明快爽朗的笑意,来蹭饭的慕容尘一进门就被那笑容闪了眼,抱着剑凑到慕容恪身边道:“阿干,我也要,让阿嫂给我取个表字吧!”

    慕容恪不紧不慢吹了吹盏中酪浆,“你加冠之时,小叔叔不是亲自为你取过字了吗?”

    “那字我不喜欢,让阿嫂给我取一个!”慕容尘不喜欢他父亲,顺便不喜欢他取的字。

    慕容恪给他一个眼神,只当没听到。

    慕容尘胆子也大了,索性直接去求刘长嫣。

    慕容尘之父慕容评乃燕国先武宣王慕容廆之幼子、文明王慕容皝之幼弟,今与慕容恪共为三辅,敕封辅弼将军。慕容评生性风流,妻妾无数,慕容尘之母在世时与他夫妻失和,去世后,慕容评又纳娇妻、生幼子,便对一贯调皮的慕容尘生出不耐,将他送到了军中,父子二人常年鲜少来往,慕容恪府上倒更像慕容尘的家。

    父子再不像父子,也是父子,刘长嫣脸面再大,也没大到越过人家生父给人换字的,只道:“不若我给你取个雅号吧,魏晋名士好风流,多有雅号,如竹林七贤,如江东步兵。”

    “甚善,那就取个雅号!” 慕容尘一听来了兴趣,还不忘得意地冲信婉扬扬眉毛,漆盏一撂,让她给自己斟酪浆。

    信婉只作无视,端着撤下的汤羹一边出门去一边轻蔑说:“古有竹林七贤、江东步兵,今有辽东漏筵,腹如野彘。”

    众人喷笑,云霓的笑声尤其张扬,慕容尘气得跳脚,“你……你怎么骂人?”

    他扑到刘长嫣身边告状:“嫂嫂,你这婢子忒少教!”竟然敢骂他是野猪?

    刘长嫣掩唇忍忍笑意,纠正他:“阿婉不是我的婢子,是我义妹。”

    “不管是啥,总不能随便骂人吧!”慕容尘控诉。

    云霓俏皮插话:“实在不行,三公子可以再去找阿婉姊姊打一架,反正你也打不过。”

    慕容尘白她一眼,“小丫头闭嘴!仔细明个把你发嫁了!”

    云霓吐吐舌头。

    慕容恪饭用得差不多了,叮嘱刘长嫣好生休息,拎起慕容尘去了军营。

    这么大岁数还被堂兄拎着衣领走,慕容尘生觉很没面子,啊呀呀叫着跟慕容恪出了门。

    刘长嫣又是一阵忍俊不禁,她问云霓:“说来他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未曾娶妻?”

    云霓撇撇嘴:“三公子这性子,成日颠颠的,四王子终日在军营不谈婚配之事,他便也跟着学。”

    “那他父亲不管他吗?”

    慕容评是不大想管他,但是儿子总归是亲生的,到了年纪,他也给张罗过婚事,偏生选的人是他后娶妻子的内侄女,慕容尘哪里肯干?

    云霓难为情,“他嫌人家女娘子丑,在外面四处嚷嚷他兄兄被后母的枕边风吹瞎了眼,结果被辅弼将军拉回家一顿毒打,要不是四王子去的及时……都没法来府上蹭饭了。”

    刘长嫣好笑地斟了一盏酪浆,她状似无意问:“那四王子呢,过去想是有不少人家想把女儿许给他吧!”

    云霓嘻嘻一笑,“四王子智勇超群,那自然是不少的,不过他只心悦王妃一人,就是王上和王后亲自做媒,他都没点头呢!”

    云霓很会为自家王子脸上贴金,说着一脸小骄傲。

    “哦?王上和王后做媒的哪家姑娘?”

    “长安君啊!”云霓自然而然回答,想起这么一场闹剧,不由气愤地倒豆子:“那可是个出了名不好相与的,仗着自家长姊是王后,在龙城素来飞扬跋扈的,有次还不长眼睛惹到了五王子妃头上,五王子妃是什么人?岂是好惹的?将她好一顿教训。咱们家太夫人恰好路过,好心劝和为她解了围。谁知她竟然恩将仇报,惦记上了咱们四王子,闹着请王后为她和四王子做媒。天呐,她那个性子……”

    云霓西子捧心,一咏三叹,“就咱们太夫人和四王子怎么吃得消?便是我们这些奴仆也吃不消啊!”

    长安君,即小可足浑氏,可足浑王后的亲妹妹,慕容儁继位后封赏岳家,封其为长安君。

    刘长嫣可算弄明白了段玉容今日话中讥讽之人是谁,也难怪可足浑氏脸色那般难看。

    云霓一番感慨,见刘长嫣神思模样,忙道:“王妃,您可别把这事放心上,王子心里就您一人,那长安君他可见都没见过,从头到尾都是对方一厢情愿,王后虽然也有意,可四王子不点头,连王上都是没发话的。”

    刘长嫣摇摇头,表示未曾在意,她又问:“那这位长安君后来如何了?”

    “因为她,王后闹了很大个没脸,可足浑家就给她远远地嫁玄菟郡去了。”云霓无所谓地摆摆手。

    “原是如此。”刘长嫣未多在意,不过一时好奇向云霓询问了几句,她捧起汤盏小口喝完酪浆便午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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