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丑。”姬雪抬头，看着猫猫的毛脸重申道，“你很可爱。我喜欢这样的你。”
听到姬雪的回答，敖炽呼吸一滞。
她说，喜欢他。
敖炽看着姬雪清澈的眼睛，他知道，她说的大概不是他最想要的那种喜欢。
大概是对阿猫阿狗那般的喜爱。
但即使是这样的喜爱，也足够让敖炽如坠梦中。
此刻的他是如此凶恶丑陋，魔气四溢，发狂扭曲，连自我都无法掌控。
可姬雪不仅没有一丝厌恶，还抱紧了他。
这不是从仙命那里偷来的东西，而是真真切切属于他的喜欢。
“阿雪，阿雪……”敖炽更深地低下头来，用龙首的吻部轻轻触碰姬雪的脑袋。
他的心绪太过雀跃，从极致的绝望中迸发出的极致喜悦更让他组织不起一句完整的语言，只能无措地不断低声呼唤姬雪的名字。
“嗯，我来了。”被巨大猫猫冲昏头脑的姬雪终于想起了她最初的目的，“你到底怎么了？调息出岔了吗？”
“嗯，魔气有些失控，也许是这些天太疲惫了。”敖炽没说实话。
他摸不清小岳的底细，暂时不想把矛盾扩大到姬雪身上，若逼得小岳狗急跳墙，他也不会有多少好下场。
被小岳轻而易举地搅得魔气失控后，敖炽开始担心……小岳看得出他和姬雪身上的魔蛊。
一旦此事暴露，姬雪一定会离他而去。
想到这里，敖炽微愣。
不对，他难道不该想，一旦姬雪知道了，他就拿不到姬雪的心头血了吗？
思及此处，敖炽体内的魔气再度躁动着紊乱起来，他立刻放松心神，强迫自己不再去思考。
“我没事。阿雪，你陪我一会儿就好了。”敖炽低声宽慰着姬雪，也一遍遍告诉自己，他没事，一切都正常，无需多想。
“嗯。”姬雪翻了个身，侧靠在猫猫的肚子上。她求之不得。
洞穴内的莲火渐渐止息，敖炽紧绷的龙身也放松下去，被他刻意控制着不愈合的伤口同时慢慢修补，收住了奔流不止的血液。
他的意识再度渐渐模糊，但这一次，不再是因为崩溃，而是因为安心。
陷在猫猫柔软的肚子里太久，姬雪也陷入了黑甜的梦境。
小岳走进山洞时，就见红衣少年靠坐在墙上，从后安安静静地抱着姬雪，他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比起平时，气息分外柔软乖巧。
就像一只被顺毛摸舒服的大猫。
“你真的不会伤害她吗？”
看到这一幕，即使是小岳，也于心不忍了。
魔龙在堕魔前，也是泽福苍生的天道圣子，他的灵魂中，或许永存着不灭的温和火种。
“不会。”敖炽难得没有与小岳争吵，而是心平气和地答了她的话。
“好吧，我相信你了，敖炽。之前是我偏颇，对不起。”小岳认真道，“今后请你在她身侧，护她左右。”
“我不会再试图赶你走了。”
“你没那个能力。”敖炽不屑道，“谁也不能控制我。”
小岳：“……”
算了，她就当没看到敖炽之前那怕得发疯的样子了。
第二日，姬雪是在晓境道人分给自己的山头上醒来的，大概是猫猫把她送了回来。
姬雪走到院子里时，晓境已在那等着她了。
他负着手，中气十足地大吼道：“睡这么迟，成何体统！”
“昨日给你的功法背完了吗？”
“背好了。”
“年纪轻轻不要说谎。”晓境道人又开始吹胡子瞪眼，“功法足足有五百页，怎么可能一夜之间背下。”
“你若不信，可以检查。”姬雪平静道，“但为了节省时间，还是直接进行下一步吧。是练剑么？”
“我不信！”晓境道人就如一个一点就炸的炮仗，“我要检查！”
“不必吼得那么大声，我听得见。”姬雪微微抬起眼珠，露出的下三白让她的眼神有点像死鱼眼。
“……我乐意！”晓境道人气得涨红了脸。
检查功法背诵虽然苛刻，但姬雪记得清楚，没让晓境道人难为得了她。
可到了练剑时，姬雪每做一个动作，晓境道人都要挑一个毛病，即使是按功法上画的图一比一复刻，他都要说手指的朝向有轻微的不对。
鸡蛋里挑骨头不过如是。
一开始，姬雪还愿搭理他，到了后来，姬雪已兀自按着功法上的口诀演练，全然把晓境道人的意见当耳旁风，让他气得脸红脖子粗。
五个时辰的练剑完毕，第三步，便是凝水。
晓境道人一门，出师条件是将山谷内的河流尽数凝固。
若姬雪尚有灵力，要做到这一步不过信手拈来。
可如今她体内一丝灵力也无，要凝冰，只能修习晓境道人的功法。
“我本凡人，却有一日，悟得大道。”晓境道人站在水边，看着水面中自己白发苍苍的倒影道，“那便是万事万物皆有阴阳，一如镜中照出相反两界。”
“若要凝水，先要破水。”晓境道人将剑插入水中，“抽刀断水水不流。”
“若你能以万剑阻万水，不就能凝水了么？”
“剑的数量不够。”姬雪严谨道，“看似只有一条河，实则流淌着亿万水珠。”
晓境：“那便挥亿万剑。”
姬雪：“你在给我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晓境：“完不成，便别想拿走墨玉。”
姬雪：“你在胡扯。”
晓境：“小娃娃，怎么和长辈说话呢！”
“我觉得你前半段话说的是真的，你看到了大道。但绝不是抽刀断水。”姬雪若有所思道，“阴阳的两极和镜面，是在暗示我么？”
晓境：“……你根本不懂我的意思。”
姬雪弯下腰，将手伸入水中。河中巨蟒从她手边流过，带起一片波纹。
哗啦一声，姬雪将手抽出水面，再晚一步，巨蟒就会将她的手咬掉。
“晓境道人，这里又是哪一个地狱？”
老道的脸色瞬间变了。
姬雪将剑掷入河中，巨蟒的头颅瞬间斩断，鲜血将河水染成一片血色。
“啊，我知道了。”姬雪恍然大悟，“是血池地狱么？”
晓境道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完，他就转头向山上走去了。
“对不起啊，师父。我明白你说的话了。”姬雪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带上些笑意，“向河中投掷万剑，原来您已把正确答案告诉我了。”
“我会好好修行的。”
晓境道人的背影顿住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仍旧重复着这句话，朝白玉阶梯上走去，“出师后，别告诉他人我是你师父。”
姬雪不再理口是心非的晓境道人，转头看向河面。
水是不能被斩断的，若没有化为冰，水也无法凝滞。
但血会凝固。
向河中投掷万剑，将河水彻底染红，将它变为满是血浆的血池地狱，它自然会凝滞。
恰好，这河中游荡着数不清的巨蟒，山谷中也蟒蛇毒虫遍布，不怕无法将其彻底染红。
下一步，只要确认这山谷中的河流是否有活的源头，又是否能堵住，就能印证姬雪的猜想。
于是姬雪顺流而上，朝河水奔涌的源头走去。
以轻功奔行约百里，姬雪终于看到了一道泉水从崖壁上飞流而下，她以足点地，飞身到岩壁上，看到泉水的洞口直通深处。
姬雪以神识探查一番，确认没有危险后，就探身入洞中。
当光线变得昏暗，洞穴深处的光点就越发明晰了。
那是一大群幽蓝色的蝴蝶，在一坛白玉缸上翩翩飞舞。随着它们翅膀上的粼粼波光洒落，掉入缸中，只有半人高的白玉缸便源源不断地生出水来。
姬雪想起，在出发之前，小岳送给了她一只蓝色的蝴蝶标本，那蝴蝶的种类与此相同。
她回忆起小岳的话，她说，这是鬼童蝶，是怀有不甘的孩童魂魄中的执念化为的美丽死物。
它们虽看起来是活着的，但归根结底只是执念所化的残缺灵体。
“孩儿们，能不能暂时别飞啦。”姬雪走到白玉缸边，商量道，“我要使山谷中的水暂时凝滞，你们休息几日，好不好？”
幽蓝色的蝴蝶在姬雪周身翩翩起舞，它们一点都不怕人，反而轻轻落到姬雪的肩上，好奇地扇动着翅膀，撒下一片鳞粉。
没站一会儿，姬雪就被凭空造出的水淋成了落汤鸡。
“你们在这儿多久了？”姬雪继续问道，“晓境道人也在山谷中待了许久，你们可认识？他是我师父，能不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帮我一个忙。”
当姬雪说出“晓境道人”这个称号，鬼童蝶们起舞的动作倏然一顿，有几只甚至摇摇晃晃地坠到地上。
蓝色的荧光愈来愈盛，姬雪眯了眯眼，待她的视线恢复清晰时，一群孩子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晓境爷爷？你是晓境爷爷的徒弟？”
他们神色激动，涌上来凑到姬雪身边，七嘴八舌，叽叽喳喳。
“是。”
“晓境爷爷现在还好吗？”
“很好，中气十足，每天骂人，是个又精神又怪的老头。”
“……姐姐，你不要讨厌晓境爷爷。”一个孩子慌忙道，“他发脾气都是故意的。他……只是想赶走你。”
“他想赶走我，我还不能讨厌他吗？”姬雪疑惑道。
众孩面面相觑，随后又七嘴八舌起来。
“他一定是察觉了什么危险，想要自己背负，才要赶走你。”
“不对，他是要你讨厌他，再不挂念他。”
“不对不对，你们都不对！晓境爷爷只是单纯的口是心非而已！”
“好了，你们一个个说，晓境师父到底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能答应帮我的忙，停水几日么。”
“可以。”一小孩急忙道，“姐姐，只要你不告诉晓境爷爷我们在这里，我们就答应你。”
“为什么？”
山谷的另一头，敖炽终于以阵法窥到了小岳的力量来源。
竟是一路上最不起眼的段婆婆。
而段婆婆的力量，源于镇魔塔。
这下，敖炽便知道如何对付这两鬼了。
山峰之上，小岳忽然感到自己和段婆婆的联系断了。
与此同时，红莲剑裹挟着滔天烈火朝她刺来。
“灰飞烟灭吧，小鬼。”敖炽冷笑道。
小岳说不再阻挠他，他可没回以相同的承诺。
凡伤过他，他向来以千倍奉还。
今日，他就要小岳消散于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