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姬雪苏醒过来的时候，清冽的泉水正轻抚过她的周身。幽蓝色的鬼童蝶在她身上停歇，她一抬手，它们就飞起来，像蓝色的天河。

    她从水中坐起，问道：“你们不愿让晓境道人发现你们的存在，是怕他怪你们么？”

    鬼童蝶们再度化为人形，对姬雪点点头。

    “可我觉得他不会怪你们。他应当是故意引导你们把他的屋子烧了的。至于有何内情，只能问他本人。”

    众孩童面面相觑，随后摇摇头，对姬雪道：“姐姐，你答应我们，不告诉晓境爷爷我们在这儿，我们才答应帮你的忙。”

    “要是晓境爷爷知道了，他一定会来这里赶我们走的。”

    姬雪疑惑：“你们不想见他么？”她在那幻境中，感受到了孩童们强烈的思念之情。

    “想……也不想。”孩童们嗫嚅道，“我们远远看着他就够了。”

    姬雪也不强求：“好，我答应你们。”

    待姬雪从山涧中出来，山谷中的河已失去了活的源头，它们变为了汇向低处的涌动的湖。

    随着姬雪心念一动，断天剑就出现在她手中，姬雪盯着深绿色的河水片刻，便将断天剑往河中刺去。

    刹那间，一只巨蟒被斩断头颅，鲜血在河中弥漫，染出更深的颜色。

    就在姬雪将剑收回，还要杀第二只的时候，忽闻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她跳上树梢，就见几人栖居的山头中的一个彻底崩碎了。

    发生什么了？难道是小红又控制不住自己了吗？

    姬雪立刻往回赶去。

    坠落的山石中，敖炽将利剑从腹部拔出。他咬着牙再度站起，眼角隐隐有鳞片浮动。

    他没想到，就算隔断了力量来源，小岳还能挣扎这么久。

    但她也已是强弩之末了。

    敖炽手中掐诀，一道金色的阵法再度于小岳脚下展开，将趴在地上的她困住。

    女孩身上冒出丝丝缕缕的白雾，她的面庞开始变得模糊，五官移位交错，从她口中发出的尖锐嘶吼声也愈发扭曲。

    血色的夕阳中，她的四肢如浓稠的汤中烧开的水泡，不断涌起又缩小，显得无比诡谲可怖。

    她无疑是邪异的鬼魅。

    金色的阵法光芒更胜，敖炽紧紧皱着眉头，更快速地低念咒文，要将这鬼彻底祓除。

    忽然间，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鲜血从他唇角涌出。

    敖炽不可置信地抬头，就见小岳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她脚下的阵法被逆转，由金色变得苍白。

    “赤龙，你以为只有你能使用通天之力么？”小岳的声音变得成熟，不再像一个女孩，而如同一个成年的女人。

    “你要我消散，我便要你一同寂灭！”

    敖炽瞳孔骤缩，不仅仅是嘴角，他开始七窍流血，神魂被拆解的痛苦中，他愕然道：“为何你的力量与天帝同源……”

    就在两人将要鱼死网破时，一道苍老而严厉的声音传来：“她已经到半山腰了，你们还要再打么？”

    两人均是一僵。

    晓境道人一手拿浮尘，一手持着罗盘。碎裂的山石浮到空中，一一复原，也将踏在巨石上的敖炽和小岳往上送去。

    “老道，你为何要多管闲事。”敖炽低吼道。

    “为何？”晓境道人气得脸红，“这是我的山头！难道要任由你们将它炸了？”

    敖炽设下的隔绝一切声响与景象的结界不知何时已被晓境道人拆了，这才让姬雪察觉了这边的动静。

    听到姬雪快到了，敖炽和小岳都不甘心地收敛了所有力量，抹掉身上的血与伤痕，恢复成原本的样子。

    他们都不想让姬雪惧怕或厌恶他们。

    姬雪赶到的时候，敖炽和小岳都臭着脸坐在蒲团上，听晓境道人的训斥。

    “发生什么了？”

    敖炽率先站起来，笑着道：“没什么，阿雪。我们刚刚在练习法术，不小心动作大了些，将晓境道长的山弄坏了。”

    姬雪看向小岳，就见女孩眼巴巴望着她：“阿雪姐姐，我没想到敖炽哥哥这么弱，将他打出了些血。你别怪我。”

    敖炽：“……”事情是他先挑起的，他理亏，只好默不作声认下了。

    “没关系，别打出人命就行。”姬雪放下了心，“你们都伤了哪里？”

    “小伤，已经好了。”敖炽不愿承认小岳几乎要将他杀了。

    “我也没什么事。”小岳更不愿姬雪发觉她的真身。

    姬雪的目光在他们两人间转了转，她知道猫猫和小孩在闹矛盾，但既然他们都要逞强，姬雪也不会拆他们的台。

    “既然都没事，要不要来和我一起修炼？”姬雪觉得自己有责任拉架，“师父，你就别骂他们了。之后我们一起帮你修复你的宝地。”

    “哼，不用你们帮忙，我已经修好了。”晓境道人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以为我乐意在这陪他们？赶紧把他们带走！”

    姬雪便一手拉一个，下了山。

    到了山脚，姬雪才察觉到身边的安静，她疑惑地转过头，看到一孩一猫眼里都有羞涩。

    姬雪：？

    敖炽耳根微红，他将目光转到别处，他还没有被姬雪牵过这么久的手。

    而小岳虽是一只没有心跳的鬼，但她模拟惯了活人的样子，身体会随着心情变化，此刻脸颊红扑扑的。

    这是姬雪第一次主动拉她的手呢。

    她知道敖炽对姬雪而言更重要，但直到此刻，她才感受到，姬雪也关心着她。

    不知从何时而起，她也在姬雪心中占据了一个小小的位置。

    不太明白猫猫和小孩在想什么，姬雪索性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我知道出师的办法了，但凭我一个人做得太慢，所以想请你们一起帮忙。”

    她将自己的推测分享给了他们。

    “血池地狱……”小岳低声道，“原来是这儿啊。”

    “只要是阿雪想要的，我都能办到。”敖炽手中莲火涌动，“我们这就开始吧。我不想继续待在这鬼地方了。”

    三人约好分头行动，姬雪往北，敖炽向南，而小岳则先去找尹秀和白玄，叫她们一起帮忙。

    一边赶路，小岳一边在心中复现拆解敖炽魂魄的感觉。

    那时情况紧急，她只将各种征兆记下，并未细思。

    此时，她终于有机会好好琢磨。

    一刻钟后，小岳快到尹秀所在的山头，她忽然顿住了脚步，眼眸瞪大。

    她推演出来了。

    是约定主从关系和死期的魔蛊。

    敖炽的神魂里有魔蛊！

    而那魔蛊的另一头，系在姬雪的身上。

    这就是那魔头死皮赖脸地待在姬雪身边的原因么？

    原来他是想要得到姬雪的心头血。

    距离魔蛊爆发，只剩十五日了。

    姬雪看起来还远远不到愿为敖炽剖心的程度，那么他又想用什么阴谋得到姬雪的心头血？

    小岳抿紧了唇，对敖炽的警惕提升到了极点。

    她要找一个敖炽不在附近的机会，将这件事告诉姬雪，好让姬雪早做准备，不要上这魔头的当。

    要将如此长的河流彻底染红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姬雪无法使用灵力，不能驾驭上万冰剑，只能用断天剑一只只杀死蛇与大虫。

    不断地斩杀生灵，姬雪的神色一点点变得麻木。

    她似乎又回到了那段没日没夜地执行任务的时光，目之所见都是鲜红，口鼻中弥漫上挥之不去的铁锈味。

    有的来源于被她杀掉的东西，有的来源于她咬破的唇舌。

    她需要不断在自己身上制造细微的伤口以保持清醒。

    她正在制造血池地狱，自己也困于这无边地狱中。

    当脚下的河流彻底变得血红，姬雪已不知过了多少时日。

    她的身心都被杀念充斥了。

    断天剑雪白的剑身被彻底染红，照着血池与夕阳的暗光，姬雪站在红色的河中，身躯一点点向下淹没。

    她睁大的眼眸中倒映出干枯的树林。

    这里从来没有绿树成荫，而是杂乱地倒着焦黑的巨树。魔兽的尸骨挂在树上，粗大的脊椎被树枝穿过。

    吞噬生机的地狱，才是这一方山谷原本的样子。

    当身躯彻底在血池中倒下，姬雪从断天剑的剑身中看到了自己。

    满身是血的自己。

    她的任务是杀生。

    而这世上活着的最后一个生灵，只剩她自己了。

    于是剑尖倒转，向姬雪自己的心脏刺去。

    恍惚之中，姬雪忽然感到腰间一热。

    雪白的骨刀从血池中冲出，狠狠撞在断天剑上，使剑尖偏移。

    它代替了断天剑，朝姬雪的心脏刺去。

    在来自他者的杀意中，姬雪凭本能进行了反击，她纵身跃起，以长剑与短匕相抵。两刃相触，碰撞出火星。

    在强烈的死亡威胁中，姬雪的精神从溃散再度集中，她空茫的神情也渐渐隐去。

    这是……敖炽送她的剑。

    他想杀了她么？

    姬雪的思维缓缓转动起来。

    啊，她不是孤身一人。

    还有小红。

    她的猫猫还活着。

    在杀欲的支配下，姬雪飞身上河岸边最高的巨木的树梢，向远处张望。

    猫猫在哪？

    她的欲念催促着她去找到他，将他杀了。可她逐渐回炉的理智告诉她，不是这样的，她并不想杀他。

    总之，先找到他吧。

    无边的枯骨荒林在姬雪身边后退，她跑在树梢上，往南去。

    不多时，她的视野中就出现了与血池一般艳丽的无边烈火，从南方的树林烧来。

    一个红衣的少年立在漫天莲火之中，束着漆黑长发的红绸随着翻滚的风飞扬。他远远望向姬雪，眸中都是刻骨的欲望。

    下一刻，敖炽就闪现到姬雪面前，红莲剑裹挟着酷烈杀欲，朝姬雪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