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毫没有意识到现代事情已经因历史的改变也发生了改变，在离开酉明小岛后，晋诚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一趟玄衣会。

    依据际綦所言，原郗此时应该在阮莘手里，可阮莘已被排挤出了玄衣会，晋诚决定去玄衣会探查一下情况，然后通过霓影了解陆时彦现在的状态。

    历史总是对大事大书特书，而对于这些更让人忧心的小事却云焉不详。

    即使过了一千八百年，晋诚在历史中来来回回无数次，早已理解，却始终不愿接受。

    穿越时空，他遇到过的许许多多的普通人，他们每个人都那样鲜活，他怎么能轻易放弃他们？

    珞城，在兴朝，曾被短暂地改名为懋城，玄衣会所在地仍在清凉山。

    阮莘不在，清凉山没用那么大的阵仗迎接晋诚。

    在山脚下，有个穿着夜行衣、戴着帷帽的窈窕身影截住了他。

    “我真希望我的预感没那么准，但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月光透过树木的枝丫斑驳地洒在年轻女子的脸上，眼前的脸虽然陌生，可女子浑身散发的沉静淡定的气质，让晋诚很快确定，她就是霓影。

    晋诚看着女子，直接而坦然地问：“我想知道，陆时彦与你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问得很直接，也挺有意思。“霓影第一次面对晋诚，似乎有些紧张，但面上却并没有泄露丝毫，”我同陆海王，不过萍水相逢，而后，陆海王求我救他，他说宁可死也不愿变成赤眼怪物，就像小单那样。可我遇到小单太晚了，救不了他……陆海王求我时，我也只能勉力一试。“

    晋诚心中一紧，忙问：“安城祸乱后，你们……“

    “我们四处躲藏了很长一段时间。“霓影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晋诚，定定地道：”我知道你来清凉山的目的之一，一定是想找我问这件事。或许你有点接受不了，我并没有能够救陆海王，他现在……白天仍然会变成赤眼怪物，没有意识，凶残且暴戾，但到了晚上，他能清醒过来，为白天的所作所为懊悔……“

    “你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晋诚没想到事实竟是如此的残酷。他握紧拳，却不知道该到底找谁发泄。

    造成陆时彦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

    是他吗？

    晋诚任心底的悔恨翻涌着。

    “我不知道。”霓影有些丧气地说：“我翻阅了许多历史记载，每朝每代其实都有人试图找出办法阻止赤眼怪物做乱，可这到底是一种传染病还是一种血液变异导致的身体变异，抑或是其他方面的变异，历史上存在太多争论了，没人敢确定哪种方向是正确的。自然也就不可能对症下药了。”

    “你确定，你当时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吗？”

    霓影毫不犹豫点头，“是，我确定。”

    “那么，你不必自责。”晋诚平静道。

    霓影有些急迫地解释，“我觉得，历史上肯定也有类似陆海王这样的案例，只是我需要时间，可是……”

    “陆大哥不愿再拖累你，所以，他独自离开了。”

    然后，现身的他被季野风的人注意到了，于是，他最终落到了他的宿敌手里。

    事情既已明了，晋诚以兴朝古礼向霓影道了谢，然后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等等。”

    霓影看着晋诚有丝落寞的背影，忽然叫住了他。

    晋诚转过身，霓影此时神情已恢复了淡定，她极快地说道：“原郗，就是那个曾和陆海王待在一起的年轻人，当时，他为了掩护我和陆海王离开，被小单咬了……后来他引发了安城祸乱——阮莘费了许多力气，抓住了他，可在阮笙回归玄衣会后，某一天，他突然逃了。我听说，现在阮莘仍在四处找他。”

    原来，原郗的命运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晋诚感觉肩上背负的某些东西似乎又重了几分，但他又怎么能在霓影面前显露出来？

    他压抑着情绪对霓影又一次表示了感谢之后，迅速走入了黑夜的密林中。

    晋诚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后，霓影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很久。

    直到阮笙寻来，站立到身侧。

    霓影忽然深深叹了一口气，才问身边人：“你觉得，下一站，他会去哪里？“

    与做殷循时相比，变成了阮笙的他似乎多了许多愁思，他迟疑地想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但玄衣会明明不该针对他，我能理解阮莘姐姐的仇恨，可无法认同她的偏执。或许正是因为她太过于针对晋诚，会里的那些长老们才想将我找回来……因为玄衣会也是阮氏先祖为了晋诚而建立的。从大盛朝至今，晋诚已经活了这么久，我实在无法代入他，所以，我不能断定。”

    “可我们还是能帮他找找原郗的。”身为医者，霓影仍然愿意为了挣扎求生付出最大的努力。

    “就如你所说。我会让人暗中寻找原郗的，毕竟……”阮笙沉吟着，没再继续说下去。

    但霓影却懂得阮笙突然缄口的原因，毕竟，阮莘也在找原郗，失散数年，重新得知还有亲人存在的阮笙，其实还是不太希望姐姐与他越走越远……

    现代珞城，商氏集团大楼顶层，在夜晚的十点十八分，晋诚忽然又一次毫无征兆地回来了。

    出乎商樾的预料，也同样让另一个人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因为，此时，恒景就在商樾身旁。

    “我刚刚应该没有眼花？”恒景双手摊开，一副焦躁难平的样子，半晌，才又恨恨补了一句，“该死，虞音可没跟我提过，这个男人有特异功能！你从哪儿回来的？”

    “……”

    晋诚刚准备回答，不料又被恒景抢了先，“不对，我不该问你从哪儿回来的，我该问你还有没有其他特异功能，你给我老实说来！“

    恒景看着晋诚，晋诚有点不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不想随意回答，他看向商樾。

    商樾直觉恒景有自己的打算，他暂时打算站在恒景这边，于是，他回了晋诚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喂，男人，你同商樾眉来眼去做什么？你又不是听不懂中国话，我国语比虞音可强多了，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恒景有点焦躁地又一次催促开口，”别以为你长了一副好皮囊，我就会像虞音一样被你迷惑！“

    一旁的商樾听着恒景的数落，暗暗开始憋笑。

    晋诚顿了顿，决定诚实回答，“我不确定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那看来你真没听懂？“恒景皱着眉，似相当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大哥，我说的很清楚，你的特异功能，比如说随意门，比如逆闪，或者能够像超人一样在天上飞行，或者能够像闪电侠一样掷出闪电！“

    “抱歉，这样的技能，我一样都没有。“

    晋诚虽然还不知道恒景为什么这样问，但他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穿越之前，恒景同虞音都被崔韶仪掳走了。可现在，恒景却和商樾在一起，那么，虞音呢？

    晋诚再次瞥向商樾，这一次，商樾竟然直接避开了他的目光。

    恒景冷笑，这一次，她的话里没了刚才刻意为之的那种夸张语气，而是直接地谴责，“所以，你准备告诉我，刚才真的是我眼花了？你不是凭空出现在楼高百层的顶楼上的？“

    晋诚低着头沉思着，没答。

    “哦，原来你不准备同我解释。“恒景冷冰冰地看着晋诚，”行，本姑娘不在意，看在虞音的面子上，以后也不会同你计较。但是，晋诚，我不同你计较的前提是——你得把虞音救回来！“

    恒景发泄过后，便直接干脆地离开了。她本来是想着虞音失踪，晋诚竟然不管不问，所以刚刚才故意刁难晋诚，但现在看来另有隐情。

    可男人果然还是不可靠，恒景自然不会再为他们耽误时间。

    “我也没到你会突然回来，我刚才本来是在劝她来着……“莫名地，商樾仍有些心虚，”结果你出现，她明显也只是想发泄一下情绪而已。“

    其实不需要商樾明说，晋诚现在也明白了过来。但他现在更想知道虞音的情况，忙问：“你们怎么找到的恒景？”

    商樾脸上笑意收敛了一些，带着一丝玩味道：“你穿越之后，次日夜晚，宋蔓，就是肖平澜的私人助理，她给阮焰打了一个电话，然后，他们在大盛遗址公园中心的夜宴亭下发现了密室。”

    晋诚听完，很平静。

    “你一点都不意外？”商樾看了他一会儿，似猜到了几分，“看来的确同兴朝的事有关。你这次穿越就是为了验证这一点吧。可是，肖平澜不可能知道兴朝刚发生的事，他……”

    “他身上自然藏着谜团。”晋诚语气灼灼，“不然，你觉得他当日为什么会来找我们？”

    “不错，当时虞音应该才被崔韶仪掳走不久，而他一个常居疗养院的人不仅先于我们知道了，而且还来找了我们……”商樾沉吟着，脸上浮现若有所思的神情，“他身上的谜团，可能还不小呢。”

    姓司马的人，还是那么让人讨厌。

    在商樾内心腹诽的时候，晋诚已经转身离开。

    商樾回神，看向晋诚的背影，恍惚间竟觉得他的背影似乎又沉寂了几分。

    晋诚不敢停下，或者他不想再牵连更多无辜的人。离开商氏大楼后，他就直奔夜宴亭，但夜宴亭附近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司马叡的气息。

    一千八百年来，司马叡暗中建立了一个以他为首的庞大的黑暗帝国，他们大多散居在城市里的各个角落。

    刚才，站在商氏顶楼时，晋诚就大致确定了几处聚点。其中有一处，晋诚目力所至，他能明显看到有人在闹事。

    所以，在夜宴亭一无所获后，晋诚迅速调转方向，朝那处聚点奔了过去。

    那处聚点是一间酒吧，司马叡自然不会把虞音藏在那儿，可晋诚却感觉到一些熟悉的气息。但晋诚也没想到，当他赶到酒吧后面的小巷时，看到的第一幕却是——

    “姓原的，你忒么太不识趣了！”一人随手扛起原郗，毫不犹豫将他甩向墙上，“别以为我们真的不敢将你怎么样，想挑衅我们，就凭你？”

    “轰——”原郗的身体从墙上重重跌落，可他一声不吭，很快爬起来，再次冲向了对手。

    几人又开始对原郗拳打脚踢，尽管双拳难敌四手，原郗也丝毫不退让。没多久，所有人几乎都打红了眼，或是愤怒地露出了尖牙。

    “我挑衅你们，又怎么样？”原郗似乎心中怨气极重，阴恻恻咒道：“你们该死！“

    “你——“

    正是在这时，有人发现了晋诚，于是拉了拉同伴。

    “你竟敢来我们的地盘？”刚才咒骂原郗的人心里早因他的挑衅憋了满肚子的火，此时，虽然知道眼前的晋诚动不得，情绪却仍然一时难以平复，“看来是你指使他来闹事的，难怪他赖着不走，那你们今天就谁也别想走了！”

    说着，那人毫不犹豫炸碎了酒吧后门的玻璃，作为警告。

    可晋诚却比他更快，或者说，晋诚在他使力炸碎玻璃的那一瞬间，毫不费力让炸碎的玻璃片全部转向，击向了那几人。

    而且，晋诚的回应同样也简洁干脆，以及冷酷，“就凭你？我看你应该知道什么叫自作自受！“

    一切的发生就在一瞬，那几人被碎玻璃片猝不及防地溅了一脸，而等他们能够睁眼时，晋诚早已带着原郗消失了。

    晋诚将原郗带回耀金山交给了商樾，之后，晋诚再度准备离开。

    商樾知道晋诚心急找到虞音，可或多或少也猜到晋诚是在逃避原郗。看见晋诚急匆匆仿似风一样的背影，商樾还是多问了一句：“你现在……是不是不知道同他说什么？“

    晋诚脚步立时一顿。

    商樾马上明白过来，他猜得不错。他心中一紧，眉头迅速蹙起。

    “你知道刚刚他见到我的那一刻，问我的第一句是什么吗？“晋诚没转身，语气悲怆而平静，”他说，晋大哥，你是从未来穿越到兴朝的人，你明明知道历史……你第一次穿越到酉明小岛时，那时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距离安城祸乱还有三个月……你为什么不告诉岛上的人他们将那样惨死，你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会成为赤眼怪物……成为历史的罪人，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原郗他……或许并不是在怪你。”

    从原郗的角度，商樾理解他为何见面就质问晋诚，他也能看到他的痛苦和煎熬；但晋诚何尝不是呢？恐怕晋诚听着那些质问时，心里翻涌的悔恨与自责不会比原郗少。

    “无论他怪不怪，他说的那些话都没有错。所以，先让他待着这里。至少不能让他总是像自寻死路似的去向司马叡的人挑衅。”

    说完，晋诚直接推开门，又一次走进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