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十三)

    闻听此言,素婉心里一晃。

    “怎么就不敢吃了呢?”她几乎是在明知故问了,“你是怕外头来的东西,不干净?”

    刘姨娘歉意地笑了笑:“倒也不是我不信她,实在是侯爷有过安排。”

    素婉道:“父亲待姨娘倒是极好的。”

    刘姨娘却是似乎要叹气,她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肚腹——那里自然还是平的,若是肉眼去看,断不会觉得有任何异常。

    “姨娘……真有了身子了?”素婉问。

    刘氏点了点头,复又摇头:“我自己也不知晓,不过是一个月信期未至,侯爷便认定我是有身子了。说什么现下还早,便是请医师也未必诊得出来,可是医师诊不出,我自己心里也是没有底的。”

    素婉道:“那当心些总是没有错的,我在娘家没出阁的时候,遇得婶娘或是我阿爹的姨娘有身子的,阿娘也要这么嘱咐。多讲究,总胜过不讲究。”

    刘姨娘抿着唇道:“若真是有了身子,多讲究自然是好的呀,可是……可是我怕……”

    怕什么?她不曾往下讲。素婉揣度,觉得值得她怕的事情,实在是有点儿太多了。

    长陵侯夫人会不满,这是一定的,可会不会动手害她呢?瞧着长陵侯十分提防的样子,这刘姨娘也不可能不提起戒心呀。

    即便是长陵侯夫人不动手,别人也未必不眼红:那一同从宫中过来的叶姨娘,肚皮还毫无动静呢,先时又比刘姨娘得宠,如今见得刘姨娘先拔头筹,心里会不会好受?

    须知刘姨娘凭着这莫须有的一个孩儿,如今的日子,已然是侯府中最得意的了!

    长陵侯自己十分上心也便罢了,甚至还安排了下头的人:从此给刘姨娘的饭食,连食材调料,都从他手上支银子去单独采购,再不和别人的混在一处。

    而大抵是怕厨房派出去的人也是长陵侯夫人的人,会在食材上动手脚,害了他来之不易的老来子——他甚至还给刘姨娘买了两个身家干净的新婢子,天天的什么也不做,只盯着刘姨娘一个人服侍。

    在府中的诸多女眷里头,她这待遇只是比不过长陵侯夫人一个人,可刘姨娘是个宫中赐下来的宫女,说到家世,她连谢玉容都比不上啊。

    谢玉容的阿爹好歹是个京官,刘姨娘的爹却是德郡一个贩布的游商呐!

    让长陵侯夫人——太后的内侄女,去跟这样卑微的女孩儿比待遇,本就是极大的侮辱了。

    不过,长陵侯这也不是第一次侮辱他夫人了。

    连素婉听说,都只能叹一口气,暗道这老头子真是精于找死。

    他都能想到,太后是朱氏的姑母,宫中的人也许会向着朱氏,所以宫中送来的点心不让刘姨娘吃——偏偏想不到,有个太后姑母的侯爵夫人,她其实没必要怕这府中的任何一个人的。

    长陵侯夫人要是疯起来,是谁都能收拾的,而且宫里那两位,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帝——只要事情不要闹得太过难看,他们都不会把她怎么样啊、

    素婉深知这个,于是她还要暗自庆幸:还好侯爷花的不是府中的钱,她管不上!

    管不上,就可以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本来呀,她一个嫁进来未满半年的新妇,一个自己的心腹人儿都没有,消息不灵通,也是情理之中。

    她还要惊喜一下,东院的两位姨娘那边花用少了,给她省钱了呢。

    侯府的铺子和田宅的确是一本烂账!若叫素婉凭自己的本事去看,她看到头痛也只能得出一个“好年略有结余,荒年入不敷出”的结论来,可凭着谢玉容前世的记忆,她一笔笔理清了往来的账目,那便更忍不住皱眉。

    明明是可以赚钱的铺子,很有盈余的田庄,由掌柜庄头做做手脚之后,便看着只能勉强支应了。

    前些日子她整饬了那五家药铺子,瞧着成效不错,可其他的铺子她还没空出手去收拾,府中的现钱也便不那么充裕。

    长陵侯愿意自掏腰包养爱妾,她凭什么要从中作梗啊。

    可她没想到,自己袖手旁观便罢,长陵侯夫人竟也袖手旁观。

    她去请安时,朱氏还与她说呢:“听闻你父亲用自己那边的银钱养那个有身子的,养得还甚好,也真不怕那没揣身子的妒忌啊。”

    素婉道:“宫中调训出来的人物,自然是不妒忌的罢。”

    朱氏就笑了一声:“不妒忌,不过是说给男人听听罢了——慢说宫中调训出的人物会妒忌,便是宫中的妃嫔,该妒忌的时候也绝不会平心静气,当彼此是姊妹的!男人的宠爱或许并不要紧,可宠爱背后是体面,是荣华……谁能不要体面呢,不体面如何活下去?”

    “我以为,以那两个的出身,嫁到咱们侯府里,就是很大的体面了。”

    “她们比一比,便晓得体面之外有更体面。”朱氏这么说。

    听着很像要挑动两个新姨娘互相坑害似的。

    可素婉也见过她口中那个应当嫉妒刘姨娘的叶姨娘,那个瞧着是胆小卑微的样子,而害人也是需要勇气的呀!

    叶姨娘能有那个胆气,冒着一旦败露就会被礼与法撕个粉碎的危险,上去给夫人做个冲锋陷阵的马前卒吗?

    以素婉在宫中历练这么多年的本事来看,她不行。

    她也的确不行——不知是没贼心还是没贼胆,她和刘氏相处得还很不坏。

    这侯府中,每个人都和刘氏相处得不坏。

    至少,无论想不想看到刘氏安然产子的人,都没有对她下手,眼瞧着时日过去了几个月,刘姨娘的肚皮也大了,脸也圆了,侯府中还是一片风平浪静。

    连素婉再见到刘姨娘,都瞧出她脸上,再也没有初时那惶惶不安的神情了。

    她甚至说:“夫人是个至宽容慈爱的,侯爷待我们也是极好,我还有什么怕的呢?只愿能给侯爷生个男儿,不辜负他的一片心意。”

    素婉:……

    你把这两个当做好人?

    那你还不如祈祷他们两个早点儿死呢!他们唯有死掉了才不会害人!

    如今他们死了儿子,都没有悟出人不能缺德的道理,更不曾幡然醒悟、改恶从善呢,该算计人的时候,还在算计人!

    ——长陵侯夫人这阵子还问她呢:“你五姐可许了人家没有?”

    她五姐便是谢玉行,那样的人才,谢家自然是不能轻易给人的呀。以谢玉行的姿色,若是能赶上入宫,说不定能有天大一番造化的。

    素婉摇摇头,话外音给得明显:“五姐没许人,我爹娘说她命格贵重,轻易许了寻常人,压不住她命格的,反而不美。”

    结果长陵侯夫人一拍手:“那正好了,我娘家有个侄儿!”

    素婉就呆住了。

    长陵侯夫人喋喋不休地说,那侄儿是极出挑的一个人啦!是他阿爹的嫡次子!配京城哪个淑女都不过分!只是他的命也太贵重啦,所以他的第一位夫人配不起他,不幸香消玉殒了。

    既然谢家的五姑娘命格也贵重,那岂不是和她侄儿天造地设的一对人?

    素婉有点儿想骂人。

    她现下知晓长陵侯夫人娘家是保国公府了,的确是个高门大户的人家,配谢家女儿是一点问题没有的。

    可谢家的女儿是帮了她大忙的谢玉行。

    而保国公府门第高——对不起,在公主眼里,公府侯府伯府,都是臣子家,有区别,但区别也没有很大。

    能有多高呢?能高过皇家吗?

    连你家一个死过前妻的没名气儿子,都敢开口就说和谢玉行天造地设,把谢玉行当什么呢?

    素婉定定神,道:“那是我阿姐,这事儿好不好,我是说不上的。母亲若是想问,那也得与我阿爹阿娘商量呀。”

    长陵侯夫人笑得就很有把握:“但凡她没有定亲,这事儿便能定下来!太后殿下可以亲自为他们赐婚呐,这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素婉头皮都木了。

    太后……好罢,太后的确是挺厉害的,就算她还在当公主的年头,她也不敢和自己的亲祖母对着干啊。

    更况现在她只是个臣子家的小妇人,而谢玉行是地位更低的臣子家的未嫁女!

    她甚至有些不解了,以保国公府的地位,何必要和谢家联姻?

    就算他们家那位小二爷命硬,克死一位夫人,可京中也不缺胆敢再挑战一下自家闺女命格的人罢!

    其间也必定有比谢家位高权重的人罢!

    这门亲事,保国公府图什么?图谢氏女美貌?

    再有,就算谢家那位公子需要一位新夫人,也不至于让已然嫁出去几十年的姑母和姑祖母操心罢,他阿爹阿娘,难道不想为他选一位名门淑女吗?

    素婉总觉得这中间有些圈套,她甚至想过,或许朱氏是希望自己完全站在她那一边,才会想促成这一桩怎么看都不对的婚事。

    但朱氏是她的婆母啊,她本也不曾表现出对朱氏的任何背离呐。

    直到朱氏效率极高地邀请了谢氏姐妹的母亲,带着谢玉行一起入宫的那天,素婉都没想明白,这位夫人到底在打什么脑筋。

    因此,在宫中遇到谢夫人与谢玉行时,素婉惊讶极了,她一把拽住了谢玉行:“阿姐,你们可知这回入宫,是为着什么?”

    谢玉行迷茫地摇了摇头。

    素婉心里那点儿不祥的预感,就越发不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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