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十七)

    想到刘姨娘也许吃了假高人炼的假药,并且这假药还可能使一个健康的婴儿变成怪胎,素婉就很难受,

    这一晚,自打成为谢玉容后,她第一回做了噩梦。

    梦里一片黑暗,唯有若隐若现的孩童的哭声,她侧耳去听,那哭声便突然停住,恰如今日,在刘姨娘房中的那一刻一般。

    她坐起身来时,被褥已然沾了一层薄汗。

    她禁不住去想,那孩子怎么会是那样的——也许是长陵侯的错,也许是刘姨娘的错,也许是别的什么人的错……

    可独独不该是他自己的错。

    一个小小的婴孩,来到这世间还没有两个时辰呢。

    长陵侯的凉薄和凶狠,如此直接地展示在她面前,似乎勾起了这谢玉容的身体中,残存的惧意和恨意。

    素婉甚至想起前世那碗酪的来由:是长陵侯夫人给苏岑的不错,可要杀了谢玉容的决定,真的是长陵侯夫人做出的吗?

    长陵侯夫人今日纵然被吓到失态,也不曾决定要杀掉那个孩子。

    她是自己有这样的决断,还是为了做个驯顺的贤妻,忠实地执行了长陵侯的决定?

    若是后者——那多可笑啊,当一个女人要为男人做最贤德的妻,便连善恶都不是她自己的了。

    她慢慢叹出一口气。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可当它落入她心中,便像是粘在骏马毛皮上的苍耳子,牢牢粘住,很难拔下来了。

    夜色浓沉,在这样的时候,放纵思绪去想任何事情都是合理的,叹一口气自然也合理。

    但——她叹气的当口,有一个人,在隔间门外望着她。

    隔着可见人影的丝帘,她能感受到那目光,怯怯不安地试探着望向她,她不动,那个人便也不动。

    直至素婉重新躺下,辗转反侧数次,那人才溜走,脚步轻轻的,像是一只猫。

    素婉缓缓睁开了眼睛,望向那人的背影。

    是个婢女,现在是要去找谁呢?

    她想了想,开口唤人来服侍,外头便匆匆跑来个脸色并不很好的婢子,是才从下头选上来不久的,看着有些眼生。

    “你做什么去了?”素婉问,“我口里咸苦,给我斟一盏蜜水来,冲得淡些。”

    婢女便忙忙去斟水,回来还告罪,说是自己今儿个身体不舒服,适逢同舍的采莲路过门外,便央她替自己值一会儿夜,谁知采莲竟半路跑了。

    素婉蹙眉道:“人总有个不舒适的当口,我今日不与你计较,只是今后不可再犯了,若是因此耽搁了什么要紧的事情,谁也救不了你。”

    那婢子松了一口气,连声答应着,素婉便又问:“那采莲平素也这样不经吗?你莫不是信错了人?”

    婢女委屈道:“她不是这样的人——采莲是夫人房中教养出来的,平日里很重规矩,否则奴婢怎么敢委托她——谁知今日……”

    “可见,一个人多半只有对待自己的职事,才会上心在意的。”素婉叹道,“再有了,你们都是在我身边服侍的人,除去采薇如今占了个一等婢女的名头,另也只有一个一等婢女的份儿了。你若是被我当做了懒怠无用的人,那自然是轮不上你了,旁人不就多一份机会?”

    那个婢子一怔,急迫道:“少夫人!奴婢不敢怠慢您吩咐的呀!只是,只是……”

    “是么?”素婉瞧她那句“只是”后头的话无法出口,也不知是怕了,还是真觉得自己理亏,索性打断了她,“再信你一次,倒也不会碍着我什么——不过我不喜欢那种陷害同僚的人,也不喜欢蠢笨的人。”

    婢女仿佛听出了什么,却没全听明白,道:“少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可否明示呢?”

    “若是天亮前你能搞清楚采莲是去做什么了,或许还不算太蠢。”

    那婢女霍然抬起头。

    素婉徐徐问:“你叫什么?”

    “采芝——可是少夫人这里,不需要人服侍了么?”

    “我不大喜欢别人想太多的,我喜欢照着我的话去做事的人。”素婉道。

    采芝神色一凝。

    她麻利地告罪,然后出去了。

    素婉想着,她或许也不能查到采莲去做什么——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要紧的只是她去“查”了这件事。

    但采芝的本事,或者胆子,比素婉想的要大一些。

    第二日一早,她有鼻子有眼地回禀素婉,说采莲是去了夫人的院子里。至于在那里见了谁,说了什么,她便不知晓了。

    素婉瞧瞧这个婢女,她的模样有些不安。

    “好罢,你受累了。”她就说,“早些回去歇着罢——你的名字,我记住了。”

    采芝脸上就亮起来。

    但她的话,素婉一开始是并没有全信的:毕竟那会儿夜已然深了,那个采莲若要在府中到处走动,其实是挺不合理的一件事。

    若是被巡夜的婆子们看见,即便她是夫人的人,也要多费几句口舌。那么何不等到第二天天亮了再去呢?这短短几个时辰里,也不会出什么新的变故。

    可是,长陵侯夫人那边真的有动静了。

    温妈妈亲自来她这里,问她——那刘姨娘即将离府去休养,她既然与刘姨娘有些交情,要不要送点儿什么给刘姨娘?

    素婉道:“那是父亲的妾室,我与她能有什么交情呢?左不过是按着她素日的喜好,多为她准备些吃的喝的,免得她日后日子难过。”

    “是么?夫人还当少夫人与她年岁相仿,当日又对她多有关照……”

    “这话就说得不对了,”素婉道,“她年岁虽轻,却也是父亲的人呐,总是半个长辈了。晚辈待长辈,怎么能说得上关照呢。”

    温妈妈细细看着她,道:“少夫人当她是长辈?”

    “若不当她是半个长辈,我做什么如此待她。”素婉叹息道,“她若是有了儿子,父亲岂不是,要将我的夫婿彻底忘了么?”

    温妈妈脸上的笑意可算是有了几分温度,道:“这可是呢,少夫人想得明白!这侯府里呀,不是老奴说,就只有夫人和少夫人是最亲的!只要少夫人心里念着夫人的慈爱,那这府中,便没有二位过不去的坎儿!”

    素婉点点头,道:“可不是如此么?只恨这府中不乐意见我和母亲亲爱的人,想来是不少的。”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若没有这样的人,母亲怎会被人误导,以为我与那刘姨娘亲近呢?”素婉道,“这么些误会,我倒是无妨的——可母亲已经失去我夫君了,若是我也与旁人一条心,母亲多可怜啊。”

    她说着,还红了眼睛,取出帕子,轻轻按在了眼角,似是动了情。

    半晌才继续道:“温妈妈是母亲身边第一个信用的人,若是可以,也请为我多劝母亲几句!这府中人人皆可背离她,只是我与温妈妈一样,一身荣辱哀乐,皆与母亲在一起的!若是人家图个赏识,便在母亲跟前无中生有,说我几句闲话,我倒也不惮担着个虚名,总之母亲慈爱,必是会原谅我的,可是母亲自己心中不难受么?那些在她跟前说瞎话的东西,有一个说一个,都该打折了腿撵出去的!”

    温妈妈听在耳中,察觉出几分不对来,便急忙打断了对话:“您这是说什么话?却是老奴的不好,倒惹起少夫人伤情了。您可不要多想,夫人不过是想着少夫人或许把刘姨娘当友人,因体恤您才这么说罢了,哪里有什么人敢在夫人跟前说少夫人的不是呢?若是有人连疏不间亲的道理都不晓得,那撵出去也便撵出去了。”

    撵出去也就撵出去了。

    素婉听得这句话,果然当天就把采莲“放”出去了:刘姨娘身边没有个得用的人,真去了叶苔院修行,想来也苦得很呀!而采莲是夫人调训出来的,在少夫人身边也是很乖觉的一个人,若是跟着刘姨娘去了,必能发挥聪明才智,使刘姨娘在庙子里的日子快活些!

    采莲对此或许有许多不当讲的话想要讲——但其他婢女们倒是挺欢喜的:一等婢子的竞争对手又少了一个!

    她们积极行动起来,帮采莲收拾好了行囊,还出于多年的姊妹情,给采莲塞了一些铜钿、衣料和丝线。

    祝她在庙子里过得平安顺遂,顶好是再也不回来。

    采莲人还没从打击中醒过神,她的行囊都已经被热心姐妹们打包好了。

    她来拜别素婉的时候就很委屈,说几句便落泪了:“少夫人,奴婢哪里服侍得不好,您说,奴婢改!求您别赶奴婢走!”

    素婉指了指隔门外:“你站到那里去罢。”

    采莲一惊。

    “你站过去,让我瞧瞧。”

    采莲的脚下简直拌蒜,她站到了那一处,抬头正撞上素婉的眼神。

    她忽然便打了个哆嗦,跪下了身子,大哭道:“少夫人,奴婢知晓错了!求求您,留下奴婢罢!奴婢还有几贯私房,便是再买个小女娃儿也尽够了,求您让奴婢买个小娃儿给刘姨娘带去罢,奴婢想留下来服侍您!”

    素婉微眯了眼:“你做错了什么?”

    采莲便说不出了。

    “就去吧,叶苔院虽然清冷了些,但不需要你深更半夜奔走了。”素婉道。

    采莲哆嗦着嘴唇:“少夫人……”

    素婉蹙眉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没有那许多时间来听你哭!”

    这句话出口,便是采莲还想跪着不起身,旁人也该要把她半劝半扯着弄走了——至于她在下人的院子里是如何大哭大闹,终于不得不离开的,那便不是素婉会关心的问题了。

    她还要关注一些更要紧的事情:采莲在她这里求情赔不是的时候,也是有几个婢子在场的。

    看到这事儿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人要出门乱说。

    虽然知晓采莲为何得罪了少夫人的人不多,可就凭她们两个打哑谜的那几句话,也有人猜到了什么。

    毕竟——在那个角落里,正能瞧到少夫人的寝床。

    一个婢女,她去偷瞧少夫人就寝做什么呢?

    少夫人这样的身份,看待她们这些婢女,便如看猫儿狗儿没有差异——她连沐浴都是有人服侍的呀,那采莲必是在窥看少夫人的时候还做了很不能见人的事情,才会让少夫人忍无可忍啊!

    采莲也是个女孩儿,她看过之后要做什么,才会让少夫人这么生气?

    “怕是把少夫人这里的什么事给说出去了。”有老练的婢女便这么分析,“也是傻!主人们如何能容忍别人打听她的行迹!”

    “姐姐的意思是——那采莲是被什么登徒子买通来窥看少夫人的?”年少的婢女们瞪大了眼睛。

    于是人人喜提一记暴栗子:“说什么呢!这侯府里哪里来的登徒子——既然服侍了少夫人,无论她的什么事情,都不能跟别人说!谁问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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