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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刚怒目(十五)

    前厅中的其他奴仆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

    袁满与穆止风呆立在原地,不知东阳公主方才之语是何意。跪着的王婆子低着头,“公主,您认错人了,我不是傅楣!”

    东阳公主好整以暇起身走到她面前,与她对视:“傅楣,本宫为你唱的这出父子相残,母子相残的戏,你可看的舒心?”

    傅楣不安地问她是何意,东阳公主摸摸头上的那朵白花,唇边勾着笑,可出口之语,却字字诛心:“蠢货,你难道连自己生了几个孩子都不知道吗?”

    “卫庆云,你到底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素光与素衣一左一右不停扇她巴掌,“公主的名讳岂是你能喊的?”

    等脸打肿了,东阳公主才喊二人停下,捏着她的下巴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薛远洲是你的儿子呀。”

    “不可能,他们长得完全不一样,他怎会是我的儿子?”

    “这个啊,本宫在他五岁时,找人帮他捏骨重塑了相貌。”

    傅楣已近疯癫,不敢相信被她毒死的薛远洲是她的亲生儿子,“你骗我!他不是我的儿子,他是你从外面捡来的!”

    东阳公主一拍手,一男一女走入厅中。傅楣见到来人,仿若当头一棒,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他们啊,是本宫的人。”

    "不可能,他们是傅家村的村人,怎会是你的手下?"

    再一拍手,又有一人入内,傅楣完全绝望,惨笑着问她为什么。

    “你还有脸问本宫为什么?”

    “公主对不起,当年是我猪油蒙心,给你下药,让荣昌糟蹋了你...是我错了...”

    "闭嘴!你给我闭嘴!"

    桌上的花瓶,厅中的椅子,都成了砸向傅楣的物件。穆止风拉着袁满躲到一旁的柱子后,唯恐殃及池鱼砸到他们。

    傅楣的头被砸破,鲜血直流,她用手去摸。抬手的瞬间,袁满这才看清,她的手上有很多烧伤的疤痕,“木头,薛驸马当年无故烧院子,看来是想烧死她!”

    东阳公主听到两人之语,笑着说他们猜的不错,“本宫不过随口抱怨了几句,他便要除掉你。若非本宫找人救你,你二十多年前,可就葬身火海了,哪能见到这出好戏?”

    傅楣发髻散乱,面上血痕渗人,跪在地上,朝她慢慢爬过去,“公主,求求你告诉我,薛远洲不是我的孩子。”

    东阳公主一脚踢开她,“都说了是你的孩子,本宫何时骗过你?”

    “是我和荣昌做错了事,你为什么要报复到他们身上!”

    “欺我者,死!只杀你们二人,本宫恨意怎消?自然该好好谋划一番,让你们骨肉相残...傅楣,本宫为了留你在府中,可花了不少心思。你倒好,还想与薛荣昌相认,真是愚不可及的蠢货!”

    “亲眼看着儿子杀了亲爹和大哥,自己又亲手毒死了儿子。傅楣,这感受是不是妙极了?”东阳公主斜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上的丹蔻。

    午后才用金凤花染的通红之色,像极了多年前那个十七岁的姑娘醒来后身上的伤痕。

    傅楣仍跪在地上求饶,说自己并非故意给她下药,“我不是故意的...再者说,你不是也与荣昌眉来眼去吗?”

    “谁想要你那恶心的丈夫,是你嫉妒我,便想毁了我!”

    东阳公主的秘密,在二十余年后因三条人命被揭露。救东阳公主之人其实是傅楣,可从小到大对薛荣昌言听计从的她,在救人之后生了妒心。

    见不得薛荣昌与东阳公主说话,整日疑心疑鬼,怀疑更貌美的东阳公主想抢她的丈夫。

    最后,经薛荣昌的刻意挑拨,妒心化作利箭,她利用东阳公主对她的信任,在饭菜中下药,好让薛荣昌糟蹋她。

    那个风雨飘摇的雨夜,她在门外捂住耳朵,怨毒地想着,“她再貌美又如何,还不是低我一等,只能做妾!”

    后来,东阳公主逃走,再之后一纸赐婚圣旨送到薛家村。

    贪财好色的薛荣昌立马抛下她,去做驸马。而她,生下孩子后想去寻他,却反被他骗到薛家小院,想活生生烧死她。

    她这半生,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庆云,对不住...”

    说完这一句后,傅楣冲向柱子,死在袁满和穆止风面前,血溅到袁满的脸上。二十年,第一次直面死亡,她茫然地用手去擦。

    素光上前查看后,回禀说傅楣已死。

    东阳公主沉默良久,背过身小声说了一句,“本宫宁愿你当年没救过我!”

    穆止风察觉不对,想带袁满离开时,消失的奴仆再次出现,拦住他们的去路。东阳公主笑吟吟地问他们想去哪里,“听了本宫的秘密,你们居然还痴心妄想能出府?”

    既然走不了,穆止风倒有几个问题想要问她,“薛远滨的师父是你的人吧?”东阳公主夸他聪明,但是还不够聪明。

    回过神的袁满接着问道:“严侯爷也是你的人!”

    东阳公主抚掌大笑,说她瞧着蠢笨,脑子却好使。袁满轻声对穆止风说,“案子的所有线索,都是严侯爷有意无意透露的。”

    若东阳公主是编戏之人,那严侯爷便是傀儡戏中操控傀儡的艺人,拉扯着诸如他们一般的人偶唱戏。

    “还有要问的吗?若没有,本宫可就要送你们去死了~”东阳公主莞尔一笑,见二人没有反应,瞬间变了脸色,对着无人的身后吩咐道:“卫九,杀了他们!”

    一道剑光闪过,穆止风看清持剑之人,大声问他:“卫九,你为了她,连救命之人的儿子也要杀吗?”剑刺来的同时,有一句道歉之语,“对不起小公子,我欠她一条命!”

    卫九的身形极快,眨眼便提剑来到他们身前,袁满拉着穆止风跑。

    可前有公主府的奴仆,后有卫九,两人摔倒在地,穆止风用手去挡剑。眼看那把利剑快刺到穆止风时,一把匕首闪过,打飞卫九的剑。

    “卑职卫十九,参见公主。”来人是一蒙着面的年轻男人。袁满认出,他便是当日穆止风找来试薛远洲的那个黑衣人。

    “本宫在府中杀人,你竟敢阻拦?”东阳公主冷哼一声。

    “并非卑职有意阻拦,只是陛下有令,若明日午时,他未等到穆大人进宫用膳,他将亲自率兵,踏平东阳公主府。”卫十九跪在地上,平静地说道。

    “他敢!本宫有父皇的圣旨,他凭什么管青州城之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请您谨记:北卫国的天子叫卫令德,不叫卫庆云。”

    “好好好,不愧是父皇的好儿子,”东阳公主拍手大笑,笑够了才抬头阴狠地说:“若今夜,本宫把你们全杀了呢?”

    卫十九:“公主,穆羽卫三十人已在府外待命,您身边的卫九虽武功高强,但三十人,他应是打不过的。”

    东阳公主眯着眼,看向穆止风,“连穆羽卫都来了,本宫倒好奇,他是谁?值得本宫的好弟弟这般维护。”

    “公主,此事,您不该知道。”

    “素光、素衣,放人。”

    穆止风扶起袁满,走了几步后,袁满回头告诉东阳公主,“薛远洲不是因为家产杀人,是为了守住你的秘密。”

    薛荣昌和薛远滨狼狈为奸,自然早将当年欺辱公主之事告知。而薛远滨最爱在言行上侮辱薛远洲,在认祖归宗之后,薛远滨定然将此事当做折辱薛远洲的笑料,说给他听过。

    为了保护母亲的声誉,薛远洲甚至不惜杀人。

    他刺下第一刀时,犹豫过,最后还是因为对母亲的爱,对他们狠下杀手。他将薛远滨的尸身拖到院外雨淋又暴晒,是因为薛远滨说的最多。

    袁满的一句话似水中的涟漪,不曾掀起任何风浪。公主府的大门就在前方,她回头大喊:“值得吗?”

    他们走了很久之后,东阳公主依然端坐在厅中,望着公主府的大门出神。恍惚间,她想起刚到薛家时,傅楣让她叫她阿姐,她怕打雷,傅楣会抱着她,轻声对她说:“阿姐在,别怕。”

    她还想起了薛远洲刚到她身边时,日夜啼哭不已,连奶妈也没有办法,可若她抱起他时,他会笑会睡着。

    许多年前,还有一个人问过她,值得吗?

    是她的父皇,在她远走青州城的前夜,召她入宫,劝她杀了薛荣昌和傅楣,去过自己的日子。她倔强地说不行,“儿臣要他们骨肉相残而死!”

    “值得吗?”

    献祭两个无辜少年的生命为代价,用她和他的一生困于这座锦绣囚笼为代价。有风的声音穿堂而过,隐没在黑暗中的卫九没有说话,以沉默回答了她这句仿佛自言自语的质问。

    屋檐下的灯笼透出的光照不见前方的黑,从厅中远远望去,那扇高门仿佛要吞噬府中所有人。

    “不值得。”

    她启唇应道,但她和他都被困在十七岁那年的薛家小院,一年又一年,直到死亡。

    卫九上前抱她,如同二十年来的每一夜。

    “再帮我杀一个人,好不好?”

    “好。”

    夜里又下起雨,穆羽卫护送两人回万家。穆止风和卫十九走在前方,雨越下越大,他想让袁满快些走。

    谁知,一回头,泪流满面的袁满哭着问他,“木头,穆姨是不是没了?笑风画里的女子是她,对不对?”

    他听见自己竭力忍住哭腔的声音在回她,“对,她六年前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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