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范枝随手摘了一片树叶，放在唇边。
一声清越引碧霄，仙鹤起舞，矫翅雪飞，宛转如龙跃。再一声，鹤鸣声闻于天，仙鹤巡绕一圈后，展翅飞走。
“这才像仙鹤嘛！”
医馆内，观音婢悠悠转醒，一睁眼，便看见坐在床边的范枝。
“你去了慈幼局，要乖乖听话。”
“阿姐，你要丢下我了吗？”
“等你长大，我变作玉腰奴陪你，好不好？”
两人在房中抱作一团悲泣，袁满心里听得不是滋味，默默站到门外。
等安抚好观音婢，范枝走出房，对几人说道：“走吧，他们都是我杀的，我带你们去找毒药。”
毒药就藏在忘机楼的功德箱中，“功德箱里的银钱，一向是我理好之后交给他们。”
几瓶小小的瓷瓶，静静地放在功德箱的最下面，上面被堆积如山的银钱淹没。
范枝引他们去伙房，找来茶具，“那日，我正想下毒，他突然来了，非要帮他们泡茶，我没办法，便让出位置。”
穆止风道：“可村人说，他并未离开过。”
范枝摇头，“他去灶上取热水，我本就站在茶具旁，趁他转身的功夫，往茶里下毒。”村人被衙役找来，“小人的确转身去灶上取过热水。”
下完毒后，她借口上楼照顾观音婢离开，“我听见他跟我解释，说有求于晏浑，便知他会自己端上楼。”
赵肃、周游和周先则死于她引来的老鼠，“他们干了很多坏事，却无半分悔改之心。我想为枉死之人讨个公道，曲有行骗他们买的平安符，我动过手脚，里面加了老鼠爱闻的紫花丹粉。”
三人买走平安符后，她假意跟在后面，递给他们一张纸，里面写着常闻平安符，可护他们一生无忧。
袁满：“他们信了？”
范枝点头，“我跟他们比划，是仙鹤说的。”
赵肃和周游死时，她就守在他们宅子的不远处，吹响竹哨。那些老鼠听见哨声，便会从阴沟里爬出来，闻着紫花丹的香味找到他们，再咬死他们。
“周先则来找仙鹤卜算，我偷听到他和曲有行说，他看上一女子，准备动手，”范枝无法容忍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害人，便一路跟着他，等他将辛辞带到房中，引来老鼠咬死他，“他以为喝了葛花茶便不会中迷魂香，殊不知紫花丹可解葛花茶之效。”
穆止风不解，难道曲有行和欧阳吉不曾发现她的行踪。
范枝莞尔一笑，“他们忙着赚钱，哪会管我和观音婢的死活。再者说，我骗他们去后山采制香的草药，他们巴不得帮我隐瞒行踪。”
“你知道如何制香？”
“我不会，但欧阳吉从晏浑那里偷到了一张制香的方子。他们二人看不懂，便找到我。”
晏浑不甘当一个小小的仙鹤教教主，欧阳吉不甘做晏浑的走狗。
他查到晏浑一派的两个秘密，迷魂香和观音婢，然后与握有范枝秘密的曲有行结盟，背地里准备另起炉灶。他们虽从死去的三人手中骗到三万两，但又害怕官府查到他们，赶忙请晏浑三人回来。
陆述：“他们二人没有怀疑过你吗？”
范枝木然地盯着楼上，“怀疑过，但因为有衙役守着，两人不敢动手打我，只逼问过我几句便作罢了。”
穆止风问她为何要杀晏浑？
她答是因为他还要囚禁一只白鹤骗钱，“鹤该高飞，不该被他们这群利欲熏心之人困在崖山。”
晏浑一死，仙鹤教自会土崩瓦解。
所有案情已交代清楚，衙役押她离开。
一直消失不见的袁满和苏禾出现，看着她泪流满面，“她也杀人了，对吗？”
范枝摇头说没有，“都是我一人做下的。”
袁满伸手，展开掌心中的一颗糖，“这是我第一次来忘机楼时，送她的糖。她从未下楼去过伙房，为何米缸旁和米中会有糖？”
方才，他们带着范枝去二楼找紫花丹粉，袁满原想跟着去，却发现米缸旁多了不少蚂蚁。
顺着蚂蚁爬行的方向，她发现米中也有蚂蚁。
那些蚂蚁围着之物，是几块饴糖...
“她当时就躲在米缸中，趁你和村人比划的时候，钻出米缸下毒。”
“没有，是我趁他转身的时候下毒。”
陆述让她去伙房演示一遍，村人转身之后，她拿出毒药往茶壶里倒。村人转身回来，说她站的不对，“你当日并没有站在这里。”
范枝与他争论，说他记错了，她就是站在这里，“再者说，这米缸她钻不进去的。”
袁满：“她常年被晏浑关在笼子里，比谁都懂如何在米缸里活着。”
范枝哑然，不再说话。
一行人回到大理寺，聚集在此的百姓越来越多，声声疾呼要大理寺还忘机楼几人的清白。
陆述审问了另外几人，其中白羽说：晏浑死亡那日，他曾瞧见范枝扛着一床被褥去了观音婢的房间，“她跟我比划，说观音婢生病了，大哥吩咐她，多给观音婢盖一床被子。”
被中之人，便是瘦小的观音婢。
陆述：“你坦白一切，本官自会定夺，她是否有罪。”
范枝：“是，杀他们时，她都有参与...她以仙鹤为由，让他们多闻平安符。晏浑茶里的毒，也是她藏在米缸中下的。”
她们原是想栽赃给曲有行，引两派人自相残杀，可那日范枝正要去找他，村人来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观音婢冒险下毒，等村人端着茶水上楼，范枝将她裹进被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她上楼。
陆述带着他们去医馆找观音婢，她身子好转不少，正躺在床上偷偷吃糖，“你为何要给他下毒？”
观音婢被糖甜得眯了眼，“他跟我说，他要做皇帝，可一个坏人要是做了皇帝，好人就没有活路了。”
袁满坐到她身边，轻声哄她，“你怎么知道他是坏人呢？”
“姐姐，他们每次来找我时，身边站着不少人，眼睛里都流着血...”
“他们是赵肃、周游、周先则与晏浑吗？”
“嗯。你们不要怪范枝姐姐，她是为了帮我。”
陆述派来衙役看管她，自己则进了宫。
晚霞收，惊雷引，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他们等至一更，终于等到陆述，“本官已向陛下道明缘由，陛下怜她们自小被恶人收养教导，却未改向善之心，特开恩赦免她们的罪责。但因她们身份特殊，此事了结，需送去宛城行宫...”
袁满拍手说好，陆述却话锋一转，“不过，陛下要本官收拾残局。”
说罢，他看向那扇高门。此刻，仍有百姓在门外撑着伞，要求大理寺放人。
袁满说好办，“他们怎么做的，我们便怎么做！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穆止风帮她总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对！”
他们用童谣散播谣言，控制人心；他们自然也能用童谣破除谣言，纠正人心。
袁满去找范枝，请她明日午后帮他们演一出戏。
谢知章提笔写了一首童谣：“月将升，日将浸；天将大雨，仙鹤鼓儛。雀飞来，啄恶人；鹤飞霄云，恶人当诛。”
苏禾找到十几个交好的乞儿，教他们在市井街巷高声唱这首童谣。
短短半日，盛京城半城百姓大多都在哼唱新童谣。午时一刻，陆述穿好官服，押送忘机楼的四人游街示众。
百姓们堵在街巷两边，都想瞧瞧新的仙鹤童谣是否成真，坐在囚车中的四人不明所以，探头四处看。
午时三刻，囚车行到城门。
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群雀鸟，直奔四人的头颅而去。
“雀鸟啄人了！”
“他们是恶人！”
远处崖山，一只白鹤亮翅，在云雾缭绕的半山腰飞来飞去。
“他们是恶人，他们该诛！”
等群雀散开，四人脸上血痕交加，曲有行看向城门，范枝遥遥吹起竹哨，他听懂了她的意思，“大哥，再见。”
那个会在孙胜打她时，护着她的大哥；
那个会在白羽他们欺辱她时，挺身在前的大哥；
最终，被金银财宝所迷惑，被欧阳吉的花言巧语所欺骗，出卖她和观音婢，与欧阳吉结盟，盘算着推她们再入地狱。
她们的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从一个地狱掉入另一个地狱。
所幸，今日之后，她们所行之路都是阳关大道。她们将如遨游在天地的雀鸟白鹤一般，好好活在千里之外的宛城行宫。
而他们，自该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为他们所骗之人，用性命赎罪。
余下之事，便是让仙鹤教和忘机楼彻底在盛京城消失。
袁满提议为百姓们变个戏法，“大变活人！把范枝和观音婢全部变成仙鹤飞走，就说玉皇大帝还是王母娘娘要她们回天上继续当神仙！”
陆述觉得袁满的想法极为不错，可奈何找了几个变戏法的戏班，都说做不到。
几人聚在如意酒坊唉声叹气，无意路过的刘妙人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变戏法，好心为他们支招，“你们可以去找我表弟，他自小最爱折腾这些没用的玩意儿。”
“你表弟是谁呀？”
“韦元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