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问鹤一生历经风雨，早就练就了一副风轻云淡的姿态。

    但像今天这样的局面，他还真没经历过。

    宁氏最近风云突变，老爷子一反常态，整天在家里遛鸟喝茶，每周出席董事会时，也不发表意见，铁了心地要退休。

    叶芷给他打电话时，宁景行正在主持集团内部的战略会议。

    这些年宁式激进扩张，发展可以掩盖很多问题，但当体量大到一定程度时，很多弊端暴露了出来。

    少爷被董事长任命，以执行股东的身份排查集团内部风险。

    叠加前段时间地产那边账务出现问题，尽管财务部门及时调整补救，但三季度的财报表现依然不好，资金链出现明显的问题。

    他跟少爷请假时，少爷正在主持年末的风险评估会议，听闻叶芷被歹人逼迫，竟然直接中断会议，转身就冲进了电梯，甚至直接通知安保和法务到现场。

    直到叶芷电话过来说歹徒被警察制服了，少爷才止住了手上的颤抖。

    他以为少爷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看来，事情好像并不像他想得那样。

    叶芷踮着脚被宁景行搂在怀里，她没想到宁景行会来，尴尬地看了眼叶问鹤：“宁景行，当时情况比较紧急，所以我在车里躲着，车损应该可以走保险吧？其他经济损失，我分期付你行吗。”

    宁景行双手扶着叶芷肩膀，拉开距离，皱眉看她。

    一股凛冽的、夹杂着木质味调的檀香味随着他的动作，闯进叶芷的鼻腔。

    他生气了。

    不对，他这是害怕了……？

    叶芷用余光瞥了一眼叶问鹤，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表情，轻轻挣脱开宁景行。

    叶芷尴尬地笑笑，转过头，冲叶问鹤道：“爸，今天好累，我想早点回家休息。”

    叶问鹤狐疑地扫视过两人。

    女儿毕竟小时候教过少爷，他们关系一直不错，勉强也算得上是一起长大，出于对朋友的关心，这个拥抱算不算过节？

    看着女儿局促的模样，叶问鹤递给叶芷一颗糖，让她坐在大厅等他一会，敲响了派出所办公室的门。

    叶芷靠着小李坐下。

    宁景行也跟着叶芷坐下。

    小李兴奋地跟宁景行打招呼：“月神……阿不，姐夫好！”

    宁景行没有否认，点头示意。

    他轻扫了一眼叶芷，牵起她的手想安抚她，却被叶芷猛地拍开。

    叶芷还有些恍惚，指尖不小心打到他的手表，发出清脆的响声。

    宁景行没有多说什么，拿起她的手指认真观察，发现只是有些红肿后，用手帮她揉了揉。

    他的手干燥又温暖，驱散了十二月的寒冷。

    叶芷刚想说什么，宁景行却轻轻放开她的手，阖眼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派出所的连排椅子并不舒适，他身形高大，斜斜地靠在那里，仿佛不是在派出所，而是在某个高档商务宴请现场。

    宁氏的法务和安保抵达时，叶问鹤正好从办公室里出来。

    宁景行起身，在派出所外吩咐了几句。

    叶芷这是第一次见他工作时的样子，不同于在自己面前的张扬和放肆，他越来越像宁爷爷了，言简意赅，喜怒不形于色。

    叶芷把库里南车钥匙交给法务，又牵着小李，跟在宁景行身后上了迈巴赫。

    宁景行面无表情地坐上了后座。

    小李开叶芷的手，一溜烟坐上了副驾驶。

    叶芷无奈，只得坐上后排。

    几个穿着黑西装的彪形大汉上了奔驰商务车，保持安全距离跟在迈巴赫后面。

    叶问鹤坐在驾驶位，他问了小李家的地址，车子驶入车流。

    叶问鹤跟小李聊了会，状若无意地问道：“你们银行，还有没有优秀的单身青年呀，小叶子上次去三亚玩了一趟，这也快两个月了，也该缓过来了，可以试着找新的男朋友啦。”

    小李疑惑：“新男朋友？”

    “咳！”叶芷忽然咳嗽。

    凛冽的檀香调随着她的大口吸气，闯入喉管，挠得喉咙痒痒的，叶芷的假咳变成了真咳。

    跟爸爸隐瞒感情生活好难……

    她接过宁景行递过来的手帕，捂住嘴。

    手帕在他身上放久了，带着他温热的体温。

    他们已经二十多天没见面了，闻着他身上的檀香尾调，叶芷心中一阵悸动。

    小李生硬地转移话题：“叶叔，叶姐这么好看，工作能力又强，您怎么会担心她找不到对象呀。”

    叶问鹤手上戴着白手套，握着方向盘一板一眼，姿态端正：“我和她妈妈离婚早，她太懂事了，她要是不想恋爱就算了，可现在既然愿意恋爱了，她又没什么经验，那我们当家长的，还是要把把关的。”

    “爸，我二十六岁了，不是十六。”叶芷一边咳，一边顽强插话。

    宁景行从车载冰箱里拿出水，拧开瓶盖，递给叶芷。

    “谢谢，太冰了。”叶芷摆手。

    宁景行又从储物箱里拿出自己的保温杯，递给了叶芷。

    叶芷捧着保温杯，压下嗓子眼地咳嗽。

    叶问鹤看向后视镜：“就是因为爸爸在你成长的过程中有缺位，才想尽我所能，让你生活得更好。当然，今天也要感谢少爷的理解。”

    叶芷捧着保温杯，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爸，您怎么突然被调到大少爷身边了，他是不是在做很危险的事情？”

    “小孩子，不该问的别问。”叶问鹤一如既往地搪塞。

    车厢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小李坐在副驾驶，脑补了无数小说。

    她抬眸，通过后视镜观察后座的两人。

    叶芷开着宁景行的库里南去上班时，她们八卦过，叶芷只模棱两可地说借朋友的车开。

    后来还是宁景行在练舞时，打来视频，叶芷戴着耳机，躲在角落跟他聊天时被宫欣欣看到，才知道他们在恋爱。

    叶芷一向嘴严，她们也没套出更多的细节来，网上也没搜到什么信息。

    小李想了想：“叶叔想要个什么样的女婿呢？”

    叶问鹤：“首先要她喜欢的，然后尽量不要单亲家庭长大的，最好家庭氛围好一点，经济条件差一点也没问题，我还能挣钱。”

    “经济条件也不要太好，有钱人家是非多，她妈妈从小不在身边，她太懂事了，可能会压抑自己，讨好别人，这样太累了。”

    宁景行睁开眼，状若无意地瞥了一眼叶芷。

    叶芷捧着他的保温杯，纤白的手指如青葱。

    叶问鹤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又像是已经思考过无数次：“工作996不着家的也不行，她很没有安全感。”

    “最好就是你们银行中基层小领导，有稳定工作的，会疼人的，积极向上的，你们客服那边如果没有合适的，你回头往省行那边问问，多帮我留意留意？”

    叶芷听着爸爸一条条罗列条件，忍不住喊道：“爸！我自己找。”

    叶问鹤不说了，他跟小李沟通：“辛苦你多帮我留意留意，回头成了，叔叔请你吃饭。”

    小李比了个OK：“没问题叶叔叔。”

    他俩莫名其妙达成默契，后座宁景行的气压却越来越低。

    小李家很快就到了，叶问鹤下车帮她从后备厢拿出行李，恭敬地微颔首，目送她进了小区。

    小李没见过这么有仪式感的送行，转身连连弯腰鞠躬，蹦跳着消失在小区门禁里。

    叶问鹤回到车上，转身请示：“少爷，小叶子今天遇到这事，身边需要人陪，我今晚可以申请住在他家，明早去接您吗？安保团队在后面，您安全方面应该没有太大问题的。”

    宁景行没有回答，反而带着深意试探：“叶叔，要不把您调到叶芷姐姐身边，您看行吗？”

    “少爷，能麻烦您再说一遍吗？”叶问鹤脸上的温润笑容纹丝不动。

    宁景行叹气，在宁氏杀伐果决的模样浑然不见。

    叶问鹤明面上是司机，只有宁氏嫡系的人知道，他是少数可以改变老爷子想法的人。

    当年宁文雨离婚，老爷子大发雷霆，宁文雨求了无数人，最后还是叶问鹤开口，老爷子才松口。

    刚才叶问鹤说的择婿标准，自己是一点儿都不沾边。

    他很难不怀疑，叶问鹤已经怀疑到自己和叶芷的关系了。

    宁景行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耳的耳环。

    听闻叶芷被挟持，他的第一反应是地产那些人试图从叶芷下手，来阻止他的改革步伐。

    总有一部分高管，站在时代和平台的风口，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将自己置身于避风港，却对着巨轮指手画脚。

    现如今外部环境突变，政策收缩，宁景行收紧资金链时，他们终于忍耐不住，跳出来蹦跶，企图将宁文昼推向高位。

    如果今天出现的，是他们的人，如果他们将叶芷作为筹码……

    他和叶问鹤都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宁景行闭眼靠在椅背上：“没什么。”

    车里只有叶问鹤、宁景行和叶芷了。

    叶芷捧着保温杯：“爸，我其实已经恋爱了……只是现在还不太方便跟您介绍，妈那边能拜托你出面，让她别再联系我安排相亲了吗？”

    叶问鹤微微一笑，不急不缓道：“你男朋友是不符合爸爸罗列的择婿条件吗？如果是的话，我劝你早点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