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

    如葵犹疑,不语垂眸,再抬起头的时候便已然下定了决心。

    “阿母,为什么所谓的好名声就要求女娘一定得是柔顺乖巧贤良淑德的呢?”

    如葵一直对此就十分不解。

    在如葵上一世的所见所闻里,稍微有些主见自我的小女娘,出嫁后便被人冠上桀骜不羁不服管教的恶名。所以柔顺乖巧,到底是柔谁的顺,乖谁的巧?

    还有上辈子面对婚后不公姑舅不慈,而勇于反抗的小女娘,一样,也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众口铄金。所以贤良淑德,究竟是贤的谁的良,淑的什么德?

    “是因为这是所有人都认同且执行的一种默契,还是那句话葵娘,从者为众。”

    “那为什么呢?为什么女娘独立自主坚持己见就不能是被称赞的对象呢?”

    难道人人都得像烈女传中诸多烈女们一样,为了守贞保洁直至失去性命,或是顺从听话,照顾公婆服侍夫婿,直到完全失去自我,变成无情无感无悲无怒的人偶器物,才能拥有旁人口中的好名声?

    这样的好名声,于我们这些本来还有血有肉的小女娘们到底有何益处?

    “葵娘,你……”殷母看着满眼执拗的小女儿,看来今天不与她说清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她是不会放手了。

    “如葵,你可知为何阿母要求你现在,尤其是你出嫁前,得有个众人称赞的好名声吗?”

    如葵看着殷母,并未出声。

    殷母叹了口气,将茶盏放下,“是因为这名声是说给你未来的夫家听的。你刚才问,为何女娘的好名声总和乖巧听话贤良淑德挂钩?”

    “很简单,那是因为,这样的名声是你未来的夫家所希望看到的。”

    “女娘都是会嫁人的,当然也有不嫁的,万事万物总会有个例存在,我们暂且不谈。“

    ”既然多数情况下要嫁人,那最好便是嫁给自己心爱的人,而那个心爱之人最好也是家事清白,门风清正;若是没有,那便舍一条,嫁予门当户对清正有度的人家,之后与自家夫郎日久生情举案齐眉,那也算是不错。“

    ”即使是最差的情形,以现在略微露出苗头的,把儿女婚事交换利益做成买卖的人家来说,那也是想矮子里面拔将军,尽可能地寻一个名声好一些的女娘选做自家新妇。”

    “所以不管是豪门巨户还是清流名家对未来新妇的要求全都是你上面说的那些好名声。”

    “要求就摆在明面上,各家小女娘自然就尽力朝这个方向靠拢了,靠拢的人多了,就会变成阿母一开始和你讲的,从者为众。”

    “一条规矩,服从它的人多了,他即使没有明确地被宣之于口,也会变成众人心照不宣的规矩。”

    “儿啊,阿母不是要求你做到这里面的一枝独秀,阿母只是不希望你成为那个众人谈论的异类。”

    “因为成为她们口中的异类,就意味着,你是那个打破规矩的人。成为一个打破这种已成心照不宣规矩的人,葵娘啊,你需要面对解决的困境何止是难于旁人千倍万倍啊……”

    “爱其子必为其计之深远,阿母也并非要求你独独只选嫁人这一条路,阿母只是希望你能活的轻松一些,寻常之人,便是这个世上活的最轻松的人了……”

    殷母看着如葵那张清丽绝尘的容貌,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葵娘,你可勿要像你阿姊那般啊……

    如葵看着殷母切切言辞,拳拳盛意的模样,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阿母怕是也没想到,在自己千挑万选深思熟虑替小女儿安排了这条最为安稳妥帖的人生之路之后,本应顺遂无虞的小女儿最后却落了个名声尽毁尸骨无存的下场吧……

    如葵平视对上殷母充满忧虑的眼睛,向前挪了两步,离得殷母更近了些,“阿母,若如我真就按阿母所言,从未出格冒失,行差踏错,但仍是落了个凄惨无依的下场呢?”

    殷母大为不解,“你怎会如此悲戚?你是嫁人又不是出家,你出嫁后被夫家哄骗欺辱,难不成你阿耶阿母甚至你阿姊阿兄都是死人不成,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人凌辱却不发一声?真当我云中殷氏无人不成!”

    还真被阿母你说着了!

    如葵盯着阿母的双眼,一刻不错,“如若真就如阿母所言呢?”

    殷母看着女儿肃然郑重的小脸,心里一沉,竟也真的顺着如葵的发问想了下去,是啊,如果家中真如如葵所言再无人给她撑腰呢?

    殷母怔神沉默不语,如葵见状,赶紧趁热打铁,接着说道:“阿母,您看,结果再差也不过如此了,如若真是这样,忍让顺从委屈憋闷是过这一生,恣意放纵万事由心也是过完这一生,那为什么就不能遵循本心做些自己真正想做的呢?”

    如葵向前握住阿母温暖干燥的双手,“阿母,人生若寄,憔悴有时。*若是真的能循心顺意地活着,即使前路荆棘丛生泥沼密布,我亦然心向往之。”

    “若这真是你心之所愿,阿母依你便是。”殷母叹气,随即抬眼,狠狠瞪了如葵一眼,“依你归依你,别以为阿母刚刚没听出来,你可是故意在混淆视听,明明是两条因果,你却非要张冠李戴,强词说理!”

    怎么地就能殷府上下再无一人护她周全了?好端端的,论起这些,说话也没个忌讳。

    “你哪里还需别人来护?就你这强行说理颠倒黑白的本事,哪个能欺负到你头上?真要担心,还不如好好想想万一以后你家夫婿被你欺负地告上门来,我和你阿耶该如何应对!”

    这话还没说完,殷母便先被自己逗笑了,但仔细想想,说不定还真有这有可能,顿时脸色就变的愈发哭笑不得。

    “行啦,虽然万事依你,但是你也不能太过。“

    ”马上就要办赏花宴了,这可是关乎你阿兄一生幸福的大事,都不指望你能帮忙了,能别出什么岔子阿母就拜谢巫神了!“

    ”看看你这烟雾缭绕火气冲天的活计,快停些吧,你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但到时候熏到来访的小女娘们就不妥了。”

    如葵仰着黢黑的小脸冲殷母笑的无比乖巧无害,嘴里吐出的话语却能让人吐血三升:“不行哦阿母,我重金购置了大量的树皮和薪柴,如果不趁着干燥尽快用完,等到春末多雨时节时那便悔时晚矣~”

    “当然,如果阿母愿意给我拨个京郊别庄,这样既不影响我熬材煮药,又不影响阿兄赏花相亲,两全其美的事阿母定是会同意的,对吧阿母~”如葵最后的语气堪比狸奴撒娇,软糯的尾音里竟然还能听出丝滑转音来!

    如此厚颜!

    ……但管用。

    如葵看着刚刚到手完全属于自己了的偌大的京郊别庄,果然,人有时还需些不要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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