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痕妆

    如葵看到穿鹅黄裙衫的女娘后,便去寻了阿母身边的女使,低声向女使嘱咐了两件事候,便在游廊处,找了个既能看到那位女娘,又不会让她察觉感到不适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不远不近,有些距离,但一旦有事,却也能立即赶往女娘身边。

    如葵看着害羞内敛只敢于身边相熟之人交谈的小女娘,不由得叹了口气。

    人生际遇真的很难说清,人的性情秉性转变也极为变化莫测。

    想到上世这位乖巧文静的女娘一生的遭遇,谁都想不到,今日,在这本来和她干系不大的殷府,却能出现改变她人生走向的重要转折点。

    王姎,王校尉家独女。

    自小生于长于南方,随着其父的任职调动,近期才刚刚回到京畿。说不准自家这场宴会是这位小女娘回京后参加的第一场宴请呢。结果没想到就碰到这种无妄之灾。

    上一世,殷府,在一会将要进行的流觞寻诗时,不知从哪突然蹿出一只狸奴,那狸奴也好似发了狂般,专盯着这位小女娘,连扑带挠的。

    王姎自然先护着女孩家最要紧的脸面,本来看着仆妇女使都已经将发了狂的狸奴驱赶远去了,谁知,不知是在场哪位小女娘慌了神,竟将已经躲出去的王姎一把推到了那发狂狸奴的跟前。

    也不知是哪里又刺激了这狸奴,那狸奴竟挣脱了诸多女使们的束缚,朝着王姎就扑了过来。

    王姎这下被惊的六神无主,毫无防备下,被那狸奴狠狠地抓了一道,脸上当即就泛红了甚至隐隐看着有些出血。

    那狸奴抓了这一下还没完,抬爪又准备向王姎的眼睛挠去,眼瞧着女娘的眼珠子也即将报废,而此时,一条手臂及时出现在了王姎的面前,替王姎挡了这一灾。

    王姎的眼睛是保住了,而那伸过来的胳膊却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狸奴的这一下抓得太狠,那长长的指甲竟穿透层层衣裳,深深地刺进了胳膊的肉里,狸猫就这么挂在了那条胳膊上。

    当时的如葵从后院匆匆赶来,恰好看到这一幕,急的大吼:“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制住它!”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将挂在胳膊上的狸奴缚住取下,如葵赶过来,准备将两位女娘带下梳洗更衣,整理包扎。

    一抬眼便看到救人的女娘那面若桃李灼灼其华的样貌,这便是如葵第一次见到其阿嫂的场景。

    香娇玉嫩,却勇猛无畏,这是如葵对阿嫂的第一印象,也是在场的小女娘们对未来的殷氏宗妇的第一印象,这样的第一印象不可谓不深刻。

    让人没想到的是,这样的评价已然颇高的第一印象,竟然还能再破格提升。

    待二人收拾停顿返回宴席后,阿嫂受伤严重的胳膊在裙袖的遮盖下,倒也看不出什么,反倒是伤于面部的王姎,如白玉般的脸庞上多了条红肿丑陋的疤痕,看着就极为扎眼吓人。

    王家女娘自是知道,此时的自己面容有碍观瞻,一边默默垂类,一边想拿绢巾遮挡。

    但若是绢巾碰到伤口处极为刺痛,故而需将绢巾拿远些,但拿远后的绢巾却也起不到什么遮挡作用,所以又得忍痛靠近。

    如此反复,王姎着急焦灼,在场的女娘们也都纷纷安慰,但王姎本就是内向寡言的性格,又不知如何诉说,只能眼泪落得越发迅猛。

    就在此时,阿嫂越过众人,来到王姎面前,擦干王姎眼泪,对王姎说:“别哭了,我有法子,你可信我?”

    王姎看向刚刚救自己于水火的阿嫂,木呆呆地点点头,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自是信的。

    然后便见阿嫂吩咐贴身女使拿出许多小巧陶罐,看那样式,怕是成套的用具。

    阿嫂将王姎的脸面擦干,手捏团绒,取粉傅面,待面既敷粉,复以胭脂调匀于掌中,在轻轻施在王姎两颊,颜色清淡,仿若桃花。

    又取出一罐盛有朱红色粉状物的料材,取之或水,待完全融散于水中,阿嫂拿出作画用的羊毫,蘸取刚刚调好的颜料,竟在王姎的伤口处细细描画开了。

    众人屏息,等待阿嫂落笔。阿嫂落下最后一笔,将羊毫递给女使,自己取打湿的绢巾净手,询问能否为王娘子取一面铜镜来,女使领命后退去。

    王家娘子忐忑又激动地等着自己的铜镜,但在旁的众人却无需等待,待阿嫂退去,一张活色生香与刚才判若两人的脸,便陡然出现在诸位娘子面前。

    妆面极为柔和,面妆以眼角晕染的桃红色的胭脂妆为主,眉形细长如柳叶,斜红飘扬如新月,但最为出彩的是那描红花钿。

    彼时描红花钿一般绘制在眉心上方或是额头处,从未有人将其绘在脸颊处。

    且花钿的样式多呈现为阶梯状的三排圆点,或有改制成花瓣样式的,但也无太大差别。

    而当时阿嫂于王家娘子脸上所绘的,是依托在被猫抓伤的红痕之上,以整条红痕为枝,盛开出了一整枝的灼灼桃花。

    桃花样式小巧精致,艳丽如血,而王家娘子肌肤白皙透亮娇嫩细腻,真仿佛是在三尺雪地中,突然冒出的一枝出墙桃花,清白纯净却又极致浓郁娇媚。

    王家娘子看向众人如火的目光,不由害怕地向如葵的身旁缩了缩。

    小声询问如葵:“阿姊,我这脸上,可有不妥?”

    如葵摇头,正巧女使将铜镜取来,如葵递给王姎,“清艳绝尘,你自己看看。”

    王姎捧着铜镜,看着铜镜里面似是熟悉又似全然陌生的脸庞,喃喃自语:“这是我嘛?我从小到大,竟不知我有如此美貌,这是我最漂亮的一天了。”

    如葵看着现在还笑得含羞带怯的王姎,想起上世,王姎最后那句呢喃竟真成了她的箴言,那天,是她最漂亮的一天,是她一生当中最漂亮的一天。

    为什么?

    如葵低垂眼眸,为什么?

    呵,因为王家女娘回去不久便伤口溃烂,毁容了。

    先不说王家娘子如何,但就光凭着赏花宴上连续出的这几件事情,自家阿嫂算是真正做到了一朝扬名,名声大造。

    想想就知道了,宴会上突发意外却临危不乱,是镇定自若;危机关头,不顾自己得失且舍身救人,是心宅仁厚;为护王家娘子脸面解王家娘子困境,创红痕桃花妆,是思辨敏捷,蕙质兰心。

    这样一位小娘子,方方面面都仿佛是为殷氏量身打造定制的一般,那是什么?神话传说都不一定能全然出现的神仙女娘,若是把握不住,怕是再耽搁个几日,女娘名声再盛些,求娶的人家都会把实木门槛都给踏破了去。

    故而,本来还有些后续宴请查看的,都不办了,殷母也没耽搁几日,点清单子后便直接带着聘礼向阿嫂家提请去了。

    本来觉得真是天下馅饼,这样的神仙宝藏被自家找到娶回了,说不得是巫神善心大发,给殷氏降下的福祉。

    反正殷母是这样深信无疑的,亲事定下后,殷母便带着如葵连着上香敬拜巫神了好几个月。

    道宫里面那些小道官,看到殷母和自己都仿佛看到了待宰的肥羊般,笑的极为灿烂殷勤。

    现在将这一系列发生的事都串联起来,尤其在自己假山无意听到的那番密谋谈话之后……

    如葵低垂的眼眸内闪过一丝冷光,我的好阿嫂,希望事情非我所想,最好真的是自己敏感多疑了。

    但真是自己敏感多疑胡思乱想吗?如葵脑子里面浮现出孚每次在自己谈论阿嫂时露出的嘲讽的冷笑……

    默默关注着王家女娘的如葵,期望着什么都不要发生但心里有个极为笃定的直觉,这一切,定不是单单那么多巧合连在一起那么简单。

    当看到自己的阿嫂不动声色地接近着王家女娘的身影,如葵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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