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她很是乖顺地跟在那人身后,走过去坐下弹琴。

    秦执对她的表现嗤之以鼻,昨天还说什么卖艺不卖身,今天他这么羞辱她,她也忍得下去。

    他看向她,不怒反笑,自言自语似地说:“看你能忍多久。”

    她没再抬头看一眼,只是专注的弹着琴。琴声悠扬,轻拢慢捻抹复挑,一声比一声真切。

    拨动的琴弦,仿佛有生命一般,娓娓道来一个连贯碧落与黄泉的故事,有不可名状的情意。

    初听觉得身处花前月下,风流旖旎;越听,却越发现琴声中似有说不出的沉重和幽恨,像灰黑的夜里没有一点灯火,只剩无尽的沉沉伤悲。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她,似乎是没想到萧月的琴技真的这么好。秦执起身又对身边的奴仆说了几句话,便转身进了药房。

    萧月就这么一直弹,一直弹。

    隅中的太阳慢慢西沉,也没人来叫萧月停下来。弹了足足三个多时辰,指尖已经磨红了,有些刺痛。

    直到酉时一刻,斜阳淡出最后一丝红色的霞光,暮色慢慢透出鸽灰。

    终于有人从药房出来,走到萧月身边,告诉她今天可以回去休息了。

    坐得太久,腿也发涨发麻了,她一声不吭地起身,脚步虚浮地往外走。

    秦执倚在门口的阴影里,看着她一身白衣徐徐离开。

    回到北院,吉音已经等了萧月好久了。

    她隐隐担心萧月,虽然她一直以来都在北院伺候大小姐,但南斋的家奴们被三公子惩罚的样子她也见过。

    都知道大小姐脾气暴,但大小姐从来没真的动过她手里的鞭子。三公子就不一样了,不高兴了,那可是会真的打人的。

    她正想着的时候,萧月终于出现在北院门口。

    “萧月姐!”

    “你回来了!”

    萧月有些虚弱地冲她点头,她是真没想到吉音还在等她。

    “你在等我吗?”

    吉音上前扶着她,“当然啦,我担心你啊。三公子的脾气可不好。”

    她对萧月努努嘴,刚刚碰到萧月的手指,萧月就疼得皱起眉头,“嘶”了一声。

    “怎么呢?萧月姐。”

    萧月赶忙摇头,对她说:“没事没事,就是手指有些疼,弹琴弹太久了。”

    吉音的眉毛也拧起来,执拗地要看看她的手:“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萧月拧不过她,最后吉音还是一把扯过她的手。

    只见往日那葱白似的纤细手指,如今却肿得像红葱根,甚至有些发紫,上面还起了些小水泡。

    “啊,这是弹了多久的琴啊,怎么会这样?”,吉音捧着她的手,一脸心疼地望着萧月。

    萧月讪讪地抽回手,安慰她说:“没事的,明天就好了。”

    “三公子不会叫你从早弹到晚吧,萧月姐,这都起水泡了,哪有那么容易好!”

    萧月笑着往里走,一面走一面说:“没事,以前我最开始练琴的时候,一弹就好几个时辰了。”

    她转头见吉音还没跟上来,便故意岔开话题:“唉,好饿啊,吉音,咱们什么时候开饭啊。”

    吉音这才快步跟上来,挽着她的手臂说:“快了快了,今天中午有鸡腿,吴妈给你留了一个,放在你房间里了。萧月姐,你要是饿了,咱先回去吃鸡腿吧。”

    “嗯,,,我还真有点饿了。那咱俩一人一半。”

    两个人说说笑笑回房。

    半夜。

    指尖一直在发热发肿,越来越疼。一想到今日秦执所做的事,萧月辗转难寐。难道因为前世她杀了秦执,所以这辈子秦执真的是拿的讨厌她的戏本?

    可她还需要秦执帮她调查呢,那名单可是在秦执所管药房的犄角旮旯里。

    要不然,让秦执再爱上她一次?她本来不想再和他有瓜葛的,可要是秦执始终很讨厌她,那名单不就一辈子拿不到了吗?

    “萧月,萧月,你睡了吗?”

    门外传来吴妈的声音。

    吴妈?她这么晚来干什么?萧月心里嘀咕,但还是应了声起身穿衣开门。

    萧月打开门,“吴妈,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哟,这么冷,你穿这么点就起来了。”,吴妈一边帮她紧了紧披着的衣服,一边往里走,“我听吉音说,你弹了一天的琴,手指都起水泡了,我给你拿了药。”

    屋内烛火跳动。

    吴妈拉着萧月的手坐到桌边,将带来的药膏打开,用手指蘸取一些,轻轻涂抹在她红肿的指尖。

    她一边涂一边说:“都怪我多嘴,要是那天我没告诉三公子,你也不用去弹琴了。”

    “还好,还没破皮。涂点药应该过几天就好了,明天啊,你就不用跟吉音一起打扫了,好好休息休息。”

    萧月不想因为她自己的原因连累吉音一个人扫院子,便开口道:“不用,吴妈。我明早应该好多了,我还是跟吉音一起打扫吧。”

    吴妈抬头看她一眼,说:“你这是怪吴妈了。”

    “没有没有,吴妈,萧月没有那个意思。”,她连忙否认。

    吴妈看她紧张的样子笑出声,又说:“我逗你呢。没事,明天你就休息吧,我和吉音一起打扫,也当是吴妈给你赔个礼了。”

    萧月脸微微涨红,又着急地说:“不用不用,吴妈。我自己可以的。”

    吴妈仔细给萧月十根指头都上了药,一边拧紧药膏盖子,一边头也不抬的说:“可以可以,你什么都可以,这手指都成这样了。进了咱们北院,就是一家人,别跟吴妈见外。听话。”

    “这药膏你放好了,明早起床还得涂啊。好好休息,吴妈先走了。”

    跳动的烛光里,吴妈的身影也变得虚虚幻幻地晃动,恍若梦中母亲离开时,萧月看不清又忘不掉的身影。这个虚幻的影子,一直隐藏在萧月的心里、脑子里。

    她还在孤注一掷地寻找着。

    萧月叫住她,“吴妈。”

    吴妈疑惑地转头。

    “谢谢你。”

    两人相视一笑。

    晨星刚刚消隐,霞光便着急地辉映大地。

    萧月在房间里涂完药,便准备出门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些什么忙。搽完药,指尖的灼痛减少了很多。

    “萧月姐!”

    吉音一见她,便急急忙忙丢下扫帚过来拉起她的手察看。

    “别看了,我好多了。吴妈的药膏很有用。”,萧月敲敲她的脑门。

    吉音笑吟吟地拉着她的手腕:“你看,我就说吧,吴妈还是很好的。她很关心我们的。”

    两个人正在说话间,昨天那个叫萧月去抚琴的家奴又来了。

    “萧月姑娘,三公子请你过去抚琴。”

    吉音瞪那个家奴一眼,拉着萧月的衣袖不想让她去。可没办法,三公子才是主子,她们做奴才的,当然得听。

    “好。”萧月微微颔首行礼,又对吉音点点头。

    吉音依依不舍地攥着她的衣袖,忧心忡忡地说:“萧月姐,,,”

    “没事的。”,萧月转头调皮眨眼,便又跟着那个人走了。

    她早就猜到秦执今天肯定又会叫她去,要想让他容忍他讨厌的人,哪有这么容易。前世在乌都的时候,只因为有个男子多看了她几眼,秦执就气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要不是她拦着,秦执怕是当时就会冲上去和那人打一架。

    今天秦执倒是没像昨天一样,懒散地躺在摇椅上。

    他站在院子里,好像是故意在等她一样。

    萧月对他行了礼,很是自觉地便要往放琴的角落去。

    秦执似乎有些不满意萧月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又冲着萧月的背影说:“你的琴啊,弹得特别好。听你的琴声,我感觉我不仅看书更快了,连制药的心情都更好了,恐怕以后得日日听才行。”

    萧月转过身来,不卑不亢地说:“三公子谬赞了,萧月不过是个普通琴师。公子喜欢听就好。”

    说罢,她便转身向琴的方向走去。

    他没听见自己想象中的求饶,颇为不爽地瞪视萧月一眼。随后又勾起嘴角点点头,仿佛是找到一个玩物,他倒要看看萧月能撑多久。

    萧月一弹又是一天。

    这次她指尖的水泡直接磨破了,十根指头血迹斑斑。一向清雅的琴弦都惹上了不该有的血腥气息。

    又是临近傍晚,霞色阑珊,山顶的云雾渐渐变多。

    终于有人来叫萧月停下。她缓慢起身,头晕乎乎的,指尖已经痛得麻木。

    不过这么多年,萧月的心早就在梦镜中迟钝麻木。心上的厚茧,连十指连心的楚痛也撼动不了半分。

    秦执亲眼看见萧月晃晃悠悠地往外走,明明十根指头都在流血,明明自己的脚步都不稳了,可她就是不肯求饶,甚至不肯求其他人帮忙。

    他真是看不透她了,他原本以为萧月只是一朵温柔的娇花,现在看来,这人比他想象中坚强一点。

    回到北院,吉音对着萧月流着血的十根指头就开始“哇哇”哭,哭得那叫一个凄惨洪亮,简直给萧月的耳朵都吵蒙了。

    “别哭了,吉音。只是流点血而已,隔几天就好了。”,萧月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呜呜,哇!呜呜,,这,,这流了好多血,怎么好得了,,呜呜,,”,吉音哭个不停,陆陆续续引来了北院的其他人。

    吴妈走近一看,也惊呼一声,跑回房去拿药和绢帛。

    一群人围着萧月,七手八脚地给她包扎,又七嘴八舌地安慰她。

    有些吵,也很闹,可萧月却笑得很开心。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氛围让她有些难以适从,却又很向往。

    在千机阁的时候,影娘对她很好,花阁其他的姐妹也对她不错。可大家都是被主上救助的可怜人,因为都受过伤,所以也无法再对其他人掏心掏肺,她们的好很冷静。

    而北院的大家,对萧月的好是毫无保留的,热烈到她一时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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