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悦

    回想着陆知意认出自己前后的反常,风之念决心跟上去问清楚。她虽不能用内力反解穴位,但将掌心的内力聚集指尖,精准地向外连击几颗石子,再反击到自己身上,立时解开了定身术和哑穴。

    清泽林外石岸上流水淙淙,拾音阁的人正在查验一群捉妖修士的身份,争吵之声愈来愈大。

    “凭什么查我们?这林子写着你们陆家的名字了吗?”

    “你们三个月都没有收服这林中怪物,为了一方安宁我们不辞辛苦,冒着危险想要入林抓妖,你们竟这般不知好歹?”

    “能者多劳,降魔捉妖不分地界,这可是百年来的规矩。你们拾音阁的人赶紧让开,要是挡了我们的道,你们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风之念听懂这些不善的话语后,心中登时起火,而拾音阁的人听不懂外地的乡野村话,知道对方口气不佳,只面面相觑,握紧手中的兵器守着“不得主动滋事伤人”的阁规,继续低着头询问着身份证明。她寻了一圈没有发现陆知意的身影,便提裙穿过浅溪,朗声道:“没错,能者多劳,诸位都是各地侠士,来此抓妖更是一番好心。”

    众人纷纷看向走来的女子,碎花饰素衣,柳条编马尾,素面朝天,斜阳照在脸上柔和了她略带冷傲的眉眼,一抹浅淡的笑意噙在嘴边,乍看还以为是突然现身的花仙。但他们还没回过神,那“花仙”就用方言冲第一位络腮胡大汉道:“听口音,大哥是樊城人士,既是拾音阁所辖之地,给了他们通行文书入林便是,多费这些口舌作甚?勿要错失机会被人抢了去。”

    那满脸黝黑的大汉本就是嫌弃拾音阁的人磨蹭才抱怨了两句,现下拿回证明,提着斧头就要抓紧入林。

    “您可知这林中之物为何一直没有被收服?”风之念随口一问,大汉忽又停住了脚步,回看她缓缓走向第二位“不辞辛苦”的人,疑问道:“小女子初到此地就听说这里有妖兽作乱,足有三月之久,不知其中是何种妖兽?”

    “是夜枭。”那人见风之念虚心请教,一时受用,仰着下巴将夜枭造梦的害处背诵了一遍。

    听罢,大汉若有所思,提着砍斧返回,朝刚才查验他的拾音阁修士问道:“这三个月,你们派来的人抓到的都是夜枭,没有抓到别的东西吗?”那修士摇头,说他们活着回来的同僚都是被夜枭所伤,并没有发现其他妖兽的踪迹。

    风之念看着大汉一脸震惊,他默道了四五声“去不得”提刀离开后又返回,劝道:“大家快走罢!这林中不是我们能管的东西。”

    那名穿着盗版朝雾阁服饰的少年嫌恶道:“你莫不是怕抢不过这群拾音阁的庸人?还是说,你是他们拾音阁的托,故意吓走我们,好想要独占这里面的妖兽?”

    络腮胡看自己的劝告并没有浇灭众人杀妖得妖丹的念头,被冤枉后气愤地独自奔离。相反,红衣少年的话却激发了其余人的怒意,叫骂声越来越大,一个个都想要冲入林去。

    拾音阁的人看局势失控,即刻定身点穴,有人近身动武时才使出必要招数自卫。

    红衣人和同伴纷纷退后,风之念发现其中几人张弓拉箭,暗自警惕,心中奉劝他们只求自保不要伤人。

    然而不等手中石子投去,数支飞箭空中自燃。如雷的马蹄声踢踏而来,落日的光晕中,一人一马率先出现,扬起地面上的尘烟。

    赤焰烈马如风,枫纹红衣如火,来人周身散发着不易令人察觉的火灵气,五方丈内兵器毫无用武之地,法术效用减半,一旦发现暗器出击,即刻销毁,轻而易举。

    “再敢吵骂一声就全给我绑了带回去!”

    听到熟悉的声音,风之念松了一口气,心想等他们处理完事情,再一同去往林中找陆知意。只见花千澈扔鞭下马,宽袖红袍,右手持剑,一只灵鸟鹦鹉飞落左肩,将他的话全部提前抢去。

    他挺鼻薄唇,面貌给人一种独特的邪魅之感,眼角锐利带有杀气,踏步而来,五步之内,再无人言。走进后,剑放身前,静默而立,目光堪比夜晚的虎豹,狠戾慑人,不怒自威,让人不敢靠近。

    他沉声道:“两个选择,自己在我面前消失,或者我帮你们消失。”

    刚平复的心弦再次紧绷起来,风之念发现一少年身上的红衣骤然起火。而那少年在地上滚圈,发现并无烫感后又一骨碌爬起,边打落浑身的灰烬边骂道:“竟敢戏弄你爷爷我,活得不耐烦了。”

    和花千澈外衣的颜色相同,少年的里衣也是暗红色,但两人气势如同大象和蚂蚁。顷刻间,一个火圈在少年的脚边燃起。花千澈不顾他的痛喊,睥睨着眼神又着看向了少年的伙伴。

    难道这些人穿着盗版的衣服做坏事了?风之念一时想不通他为什么突然发难,只猜测可能是衣服的事情,这服饰是花千澈亲自设计的,也是朝雾阁弟子身份的象征,但他们办案主要看腰牌,这红衣也流行多时,仿版更是多了去了。赶忙趁他再用灵力烧人衣服前,风之念劝道:“花千澈,他们可曾犯错?焚烧灵力有损灵根,直接断送一个孩子的修行之路,未免太过残忍了。”

    众人见她直呼朝雾阁阁主的大名,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而花千澈也发现了在人群中的女子,冰冷道:“性恶之人,斩草除根,不配修行。”

    来不及反驳,风之念猛地跳出周身旋起的热浪。她震惊花千澈说出性恶言论之余,忽想到了这几年也曾有很多人易容成她的模样,先管不了那些少年有没有穿着朝雾阁的衣服去做恶事,她自己已经失去了开口解释的机会。

    破晓剑来势汹汹,招招致命。风之念以捡来的树枝作剑,倾注内力,堪能抵御,但树枝终属木性,就算她倾注再多的法力,铁剑的剑气也会渐渐地将其销毁。

    一开始,众人眼花缭乱地想要记住朝雾阁的剑法武功,慢慢地开始为风之念喝彩,到最后,都远远地躲在掩体后怕伤到自身。

    数着七十二道剑法已然用尽,而花千澈依旧狠厉地想要取她性命,风之念眼看着一掌十足功力的“烈火焚心”袭来,只能紧紧闭上了眼睛。

    但意料之中的难受并没有出现,她睁眼看到偏离原本站立的方向,一片粗壮的林木化作了平地,那一掌“烈火焚心”不仅能燃烬树身,还会让树根尽数自焚,十年内被烧的地方寸草不生。

    至于人,一掌下去,虽然不至于灰飞烟灭,但也会震碎体内灵丹,再无修炼可能。

    风之念从头麻到脚,身体僵了片刻。她松开抱紧的手臂,撤离坚实的怀抱,往后退了两步。

    最先认出那尊熟悉的七孔陶埙。

    四天前,在江府,风之念一眼就记住了它上佳的质地和精细的雕纹,现在又看清了背后面刻着的字迹。

    名曰“万柳”,不知道是否人名。

    刚要抬头确认脸庞,风之念又被揽腰带到了身后。少年脚底的火圈被刀气覆灭,花千澈即刻召回破晓剑,怒道:“沈统领不是说自己武功欠佳吗?”

    那道背影挡在前面,严严实实罩住身后人。男子一身窄袖玄色劲装,黑发高束,腰间一把短刀入鞘,整装利落,全然不似在在江府时冰丝睡衣的装扮,风之念听他不矜不伐道:“属下武功确实有损,不然必定拼尽全力接下阁主那一掌。”

    嗓音似岩泉激石,悦耳动听,和埙乐同出一品,尾音清拂,让人心中烦愁消半。与之并肩,她发现自己的身量只能到男人的嘴角。

    那人朝花千澈俯首趋礼,风之念又不觉抬眸细看,唇色绯然,面似皎月,轮廓不似花千澈那般非常凌厉,但俊逸疏朗,亦是非凡,两人各有千秋,是不一样的美感。

    一双眸子似浸在湖中的墨玉,最终盯到后她连忙别开了脸,心道:真是兄嫂连打,美色惑人,昏了脑袋。

    花千澈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两年前,沈戎进入朝雾阁,阁内弟子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他多次试探功法终不知深浅,刚才看他带人一掠,虽然没有拔刀,但绝对用内力将“烈火焚心”的掌气偏移了三寸,只是不知是这两人之中的哪一个人,问道:“沈兄弟和身边这位是什么关系?”有关系就请回去,没关系就绑回去。

    正要说没关系的风之念一顿,倒不是她认识身边的人,而是因为发现花千澈用尽了招式之后还是没有认出自己。前面的剑法风之念全作多年未见的切磋礼,但最后一掌“烈火焚心”偏了三寸,风之念以为他早就将自己认了出来。

    突然喉间又一痛,朝雾阁高级的定身术也会让人说不出一句话,风之念再次被定在了原地。她急火攻心,运作内力将法术突破,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十分不爽地勾唇道:“我究竟做了什么,哪里得罪了花阁主?”

    花千澈看她自解法术,脸色瞬白,只是还未开口,花染就从林中奔来,面色慌张,大喊道:“阁主不好了,我们在林中布阵,发现了大批陈年老尸。”

    昨夜的幸存者不再是面黄肌瘦被吸取精气的模样,他们身上抓痕累累,有的血面模糊,有的腿露白骨,十几个人互相搀扶咿呀□□地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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