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善

    老妇人正是荣庆大长公主。

    “永宁这么客气,”荣庆大长公主看向站在中间的少女,“怎么不叫姑祖母了?”

    萧云漪从善如流地唤道:“姑祖母。”

    “坐吧。”荣庆大长公主环顾四周,“这青云观的确不错,清静少人,我不过闲坐了会儿,也觉得心绪安宁了许多,怪不得你喜欢待在这里。”

    “能得姑祖母如此夸赞,也是观里诸位道长之幸。”

    “永宁在这里住了有十来年吧?”荣庆大长公主不确定道,又问:“现在身子可好些了?还吃药吗?”

    萧云漪低头看向氤氲热气的茶杯,里面的茶叶沉浮不定,淡声回答:“有十二年了,每日仍需按时吃药。”

    荣庆大长公主关怀了几句,忽然皱眉叹气,却不直接说出来。

    先前得知荣庆大长公主来了的消息,萧云漪便猜到几分对方的来意,现在一看对方的神情,心下了然,也不想在此事上过多纠缠。

    她配合地问:“姑祖母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还不是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孙子。”荣庆大长公主面带怒容,似乎非常不满,“整日不着家,让他早日成家,一直说什么不急,还说你大哥都还没有成家,他要先立业,再成家。”

    因为太后和荣庆大长公主关系不错,安王府和威远侯府也有几分交情,而陆景恒与萧言琛年纪相仿,多有往来,称得上一句好友。

    萧云漪抿了口茶,垂眸盯着道袍上的暗纹,“陆世子一向孝顺,只要姑祖母多劝劝他,一定会明白您老人家的苦心。”

    “但愿如此。”

    荣庆大长公主重重叹了口气,暗自打量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少女,脸上浮现更浓重的愁色。

    “永宁可知道京城有哪些好姑娘?这里没有外人,不妨和姑祖母说一说,看恒儿配不配得上。”

    “姑祖母说笑了。”萧云漪抬头望向上首的老人,“永宁常年不在京中,这些着实不清楚。”

    “好吧。”

    荣庆大长公主眉间拧起,似是烦恼不已。

    “永宁,若按辈分算,你也叫恒儿一声表哥,遇见他的时候,帮我劝劝他,让他早日收心,安心成家。”

    兜兜转转,对方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真实来意。

    看来是去年冬天那件事传到了荣庆大长公主的耳里,担心陆景恒做出什么不合她心意的事情,这才来青云观说这么一番话。

    萧云漪并不意外,眼中闪过一丝厌烦,“我与陆世子少有往来,一年里除了宫宴,也见不上几面,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

    “那也可以帮我劝劝他。”荣庆大长公主语气带上几分急躁:“永宁不会不答应吧?”

    萧云漪暗自一叹,应道:“永宁明白了。”

    荣庆大长公主倏地放松下来,又听见坐在下首的少女再次开口,望过来的眼神平静深邃,仿佛一眼看穿她心里的小算盘。

    “永宁答应帮姑祖母劝陆世子,也希望姑祖母答应永宁一件事。”

    荣庆大长公主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你说。”

    少女起身,广袖轻拂,流云飘逸,声音平静得没有丝毫起伏。

    “望姑祖母能约束好自家孙儿,切莫再来打扰永宁的清修。”

    荣庆大长公主脸色顿时一僵,她身居高位多年,素来只有别人奉承她,哪里轮得到一个小辈来向她提要求。

    但荣庆大长公主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转瞬脸上又满是惊讶:“景恒那个臭小子还来打扰过你?真是不像话!”

    她猛地一拍桌子,“永宁放心,我回去后一定狠狠地教训他,绝对不会再让他找你!”

    “如此最好。”

    荣庆大长公主毕竟是长辈,纵使此行不善,但萧云漪还是礼数周全地送到道观门前,目送对方的车驾离开。

    回院子的路上,听雨竭力忍耐,说出来的话仍带着点不忿:“小姐,大长公主怎么能……”

    “慎言。”萧云漪出声阻止,“此事不必多说,也不要让爹爹和娘亲知道,尤其是大哥,切记不可让他知晓。”

    荣庆大长公主是长辈,今日言行隐约透漏出对她的轻视,然而萧云漪心绪平静,并不生气。

    因为她从来没有把荣庆大长公主和陆景恒放在心上,她在意的只有家人。

    “奴婢明白了。”听雨说,“小姐,今日王府又来信了,问您什么时候回府。”

    “是谁写的信?”

    “小郡主。”

    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萧云漪也猜到了萧玉姝为何来信。

    回去后,她拆开信,认真细看。

    萧玉姝洋洋洒洒写了几大张纸。

    前面都在讲她在宫里陪八公主的趣事,又或是她拉着萧明玦在京城里找到不少新鲜玩意儿等等。

    后面则在抱怨安王妃派了教习嬷嬷,整日盯着让她练字、学礼仪,弄得她都没空出去玩了。

    信的最后,她写出真实来意,问萧云漪什么时候回家,想让姐姐陪她去看赛龙舟。

    看完信,萧云漪眉眼间含了分笑意,小心叠好信,放进匣子里。

    听雨瞄见她的心情似乎不错,问:“小姐,今年端午可是回府里过?”

    萧云漪看向手边的匣子,里面装了一大沓信,全都是萧玉姝写来劝她回京看赛龙舟的。

    “且再看看吧。”她顿了顿,“……不过可以准备着。”

    听雨心中一喜,语气都欢快了几分:“是。”

    萧云漪看了她一眼,暗暗摇头,缠好掌心的念珠,“去把丝线拿过来。”

    听雨连忙去取了个小竹筐,放在她的面前,里面装着上好的各色丝线。

    萧云漪从中取了红绿黄白黑五色丝线,低头认真编织。

    一室宁静。

    *

    一直在青云观待到四月的最后一天,萧云漪才启程返京。

    回到王府,她刚进侧门,萧玉姝已经在影壁前等着了。

    “姐姐!”她欢快地叫了一声,笑得很甜,“姐姐总算回来了,我就等着姐姐陪我去看赛龙舟了!”

    萧玉姝飞扑过来紧紧抱住萧云漪,鼻尖闻到她身上清浅的药味,眸色一暗,再抬头时,又是一副笑容灿烂的模样。

    “姐姐最好了!”她一刻不停地说,“姐姐,元宵节的花灯没看成,端午的龙舟一定要去看!还有姐姐,你想去哪里看?醉仙楼吗?听说那里视线最好。”

    萧玉姝的动作太过突然,萧云漪一时躲避不及,浑身僵硬地被抱住。

    “都听你的。”

    萧玉姝双眼一亮。

    总算是没白费写了那么多信给姐姐,她乐得偷笑,连自己什么时候被推开都没发现。

    不过要是姐姐也去的话……萧玉姝转身跑开,“姐姐!我还有事,等会儿再去找你!”

    话音未落,人已经跑没影了。

    萧云漪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转瞬不见。

    今日天气不错,她也没有坐轿子,慢悠悠地朝着落霞院方向走去。

    走到花园时,正好有几名年轻护卫在巡护。

    一见到萧云漪的身影出现在垂花门,几人立即躬身行礼:“属下见过郡主。”

    萧云漪缓步从他们面前经过,走到最后一名侍卫面前时,她停了下来。

    “宋衍。”

    站在最末尾的少年浑身一震,下意识抬头,对上面前少女平静的双眼,顿时呆在原地。

    直到旁边的人用力一扯他的衣袖,宋衍才惊觉自己居然直直地盯着她,扑通一声跪下。

    “属下失礼!求郡主惩罚!”

    “无妨。”

    萧云漪并未有责怪之意,只是见最末尾的少年有些眼熟,恰好思及之前静华道长所言,便停下来叫了一声。

    “……你倒是长高了许多。”

    与她记忆中的样子相比,少年之前的冻伤已经都好了,一身侍卫服干劲利落,瞧着比之前气息奄奄的模样好多了。

    “蒙郡主大恩,属下得以吃饱穿暖,”宋衍微微低着头,“属下愿为郡主驱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样的话,萧云漪听过很多次,也没有放在心上,却问:“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宋衍一怔,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嗫嚅半晌,如实回答:“《西征演义》。”

    怪不得说的话像极了话本里的人,但萧云漪并未说什么,只道:“忙去吧。”

    待萧云漪的身影消失在游廊处,其他侍卫立刻哄笑道:“好小子,真是会拍马屁!”

    “说得一套一套的。”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能说?”

    宋衍脸上微红,挠了挠头,“都是李侍卫教的好。”

    “好了!”领队的侍卫扫了眼打闹的几人,喝道:“继续巡逻。”

    “是!”

    一直巡逻到午时三刻,交完班,宋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屋子。

    同屋的王杉一见他回来,立即跳过来,装满饭菜的碗往他面前一放,好奇道:“听说郡主今天表扬你了?”

    “什么?”宋衍疑惑反问:“你从哪里听到的?”

    “大家都这么说,”王杉已经吃过了午饭,往宋衍肩上拍了拍,“老弟,以后发达了,可千万别忘了老哥我。”

    “别乱说。”宋衍往嘴里扒拉几口饭,含糊不清道:“郡主只是刚好问了我几句话。”

    大半碗饭下肚,饥饿感少了大半,宋衍抓着筷子,嘴角无意识勾起。

    “怎么了?”王杉问:“想啥呢?”

    宋衍不想说,但架不住对方追问,简单地说遍花园里发生的事情,压低的声音里有些惊讶,又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我没想到郡主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

    “这有啥?”王杉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大咧咧道:“郡主记得的人多了去,我记得以前郡主也救了一个受伤少年回来,还让李侍卫亲自教他呢。”

    宋衍浑身僵住,长久的沉寂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那后来呢?”

    “后来啊……”

    “后来他被赶出王府了。”同屋的另一个人忽然开口,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是郡主亲自下令赶出去的。”

    宋衍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天雪地的冬日,天地空寂,他仰头看向她。

    但这一次,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里,没有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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