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观

    庆宣帝给玄灵子赐新宅一事,并非秘密,加之两日后,他又赏赐了玄灵子不少金银珠宝,京城官员皆知这位游方道士如今深得帝心。

    一时间,人心浮动,虽还未有人直接前去拜访,却不知有多少人已经在暗中打算如何巴结玄灵子。

    消息传回落霞院,弄晴恭声回禀完毕,见萧云漪坐在书案后,并未吩咐,福身一礼后,退出静室。

    萧云漪正在作画。

    进贡的上好宣纸,一棵山间青松跃然纸上,松针翠绿,枝干深褐,于崎岖山石间向上生长,云烟缭绕。

    旁边放着几把竹制折扇骨架,竹片光滑,做工精巧,只等糊上扇面,一柄折扇便可制成。

    听雨端着碗药进来,放在她的面前,轻声道:“郡主,该喝药了。”

    萧云漪放下毛笔,端起药碗。

    “郡主,”听雨站在旁边,“您打算什么时候回青云观?”

    萧云漪动作一顿,“……且再等等。”

    自得到玄灵子被庆宣帝召见并留在宫中的消息后,她便推迟了返回青云观的日子。

    听雨也不多问,更加压低声音道:“郡主,奴婢又让人去道录司查过一遍,那个玄灵子的经历有些变化……”

    萧云漪耐心听着,听到最后,不由皱起眉头。

    虽然玄灵子在道录司有记录在册,但与之前三月底查到的信息略有不同,平白多了不少山野灵兽亲近他之事,增添几分传奇色彩。

    “……另外就是,底下人探查过程中,”听雨继续说,“隐约发现有人在替玄灵子遮掩,将一些不利于他的消息掩盖住,但是没能查出来是谁。”

    “暗中再查一查,但是切记不要打草惊蛇,”萧云漪重新拿起毛笔,“更要小心别被人抓住把柄。”

    听雨应了声“是”,退出静室。

    萧云漪握着毛笔,久久没有下笔,墨水滴落,在垫纸上落出一个浓浓的黑团。

    *

    庆宣帝看重玄灵子,常留他在乾清宫,听其讲道,加封其为真人,更有意在宫中修建道观。

    此事一处,朝臣们纷纷上表劝谏,尤其是户部尚书,力呈利弊,仔细罗列近来国库开支,实在难以挪出银两修建道观。

    “朕也没说全都用国库的钱,”庆宣帝一袭藏青色广袖道袍,站在大殿门口,热风吹过,吹得他袖袍作响,“国库出一部分,剩下的从内帑出。”

    但户部尚书还是不肯让步,“陛下,年初刚给四处边关拨付军饷,各地河道官道又要修缮,户部支出……”

    “所以没有钱给朕修道观了吗?”庆宣帝突然出声打断他,“还有,难道国库的钱就全都用在正途上了吗?”

    户部尚书心中一凛,听出庆宣帝是在说去年户部贪墨案,额头上的汗水更密。

    他用袖子擦汗,袖口瞬间湿了一大片,又悄悄地去看首辅。

    首辅稳稳地站着,“陛下,去年边关告急,已从国库拨付了一大笔军饷,加之去年各地时有水灾旱灾,税收已经比往年少了一些,若是还要从中拿欠款,今年各部支出怕是要往下压了。”

    “三成,不能再低。”庆宣帝转身往里走,“都回去吧。”

    首辅暗叹一声,看样子,庆宣帝是不会轻易改变主意了,他只好领着其他人一同退出去。

    走出乾清宫,他看向愁眉不展的户部尚书,压低声音吩咐:“暂且先列个单子出来,但有些钱不能省,你要牢牢记住。”

    “阁老放心,下官都明白。”

    庆宣帝一意孤行,硬是要从国库里拿钱修道观,纵使有言官上表劝谏,依旧不改。

    然而有人劝谏不修,自有人奉承要修,朝堂上顿时吵作一团,你来我往,吵得热闹非凡。

    可惜吵来吵去,吵了半个月,还是被庆宣帝压下来,修观一事避无可避。

    太子忧心忡忡地走进乾清宫,弯腰行礼:“儿臣见过父皇,恭请父皇圣安。”

    庆宣帝仍身着道袍,见他进来,只说:“你来做什么?”

    “父皇,”太子在心中斟酌一番,“儿臣听闻您打算在宫中修建道观,此举耗费银钱众多,儿臣以为不妥。”

    庆宣帝抬头看着他,“那你以为怎么样才算妥当?”

    “当然是停止修建道观,把银钱放到更合适的地方。”太子毫不犹豫地回答,“父皇,儿臣希望您再多考虑考虑。”

    “前年京畿闹雪灾时,你不是一下子捐了七千两出来,”庆宣帝没有回答,反倒说起了旧事,“怎么,你现在没钱了,也不愿给朕一点钱修道观?”

    太子一愣,旋即摇头道:“父皇,这是两码事,前年捐钱是为了赈济百姓,可如今修道观,于百姓无益……”

    他猛地顿住,紧张地吞咽一下,悄悄抬头去看庆宣帝的脸色,果然一片阴沉。

    “你回去吧,”庆宣帝低头看着经书,“既然如此担忧百姓,那你就自己把国库的钱补上。”

    然而修建道观少说也得花费几十万两银子,绝非太子一人能轻易拿出来的。

    杨权上前,“殿下,请回吧。”

    “父皇。”

    太子不甘心地又叫了一声,庆宣帝仍没有看他,不由重重地叹息一声。

    走出乾清宫后,他仰头看着热辣的太阳,站在原地想了想,抬脚走向慈宁宫。

    路上,他遇见了萧云漪。

    “永宁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摆摆手,问:“永宁刚从慈宁宫出来吗?”

    “是。”萧云漪站直,“永宁今日进宫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用过午膳后,现在正在休息,我不便打扰,便准备离宫回府。”

    听到太后正在午睡,太子也歇下去慈宁宫的心思,叹道:“原本还想去请皇祖母劝劝父皇,不要修建道观,看来只能改日再去。”

    他重重一叹,语气愤怒:“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道士,竟哄骗父皇去修什么道观,这些道士真是奸诈贪财!修道的果真没有什么好人!”

    话刚一出口,太子突然想起萧云漪也在青云观修行养病,不自在地道:“孤方才失言了,还望永宁莫怪。”

    萧云漪神色如常:“殿下言重了。”

    她表现平静,太子反倒更加羞愧,自责刚才口不择言,错把她也骂进去了。

    “先前是孤之错,知错当改,”太子朝她拱手,“孤还有一事,想拜托永宁。”

    “殿下言重了,永宁岂敢受殿下的礼。”萧云漪往旁边侧身,“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孤想要去西苑看看,若是永宁得空不着急回府,不妨与孤一同前去。”

    新建道观的选址正是在西苑。

    萧云漪垂下眼帘,恭声道:“永宁谨遵殿下吩咐。”

    正值午间,日头正毒,火辣辣的阳光照在地上,映出刺眼的光芒。

    萧云漪落后几步,沉默地跟在太子身后。

    两人没有传轿辇,一路走到西苑,远远地站着,望向正在打地基的工匠们。

    天气炎热,被征召的民夫们都打着赤膊,阳光毒辣,他们却不得休息,否则延误了工期,怕是性命难保。

    太子背手而站,神情凝重,挥手让其他人退下,方才缓缓开口:“永宁,我真的想不明白,父皇怎么会突然不顾朝臣反对,致意修建道观,莫非他真的打算求仙问道吗?”

    萧云漪望着远处,指尖轻捻念珠,明白太子不是真的向她要答案,并未回答。

    四下少人,太子忍不住多抱怨了几句,无外乎是庆宣帝变了,既不像以前全心信任他,也听不进忠言良语,性格更加执拗。

    萧云漪听得心中一惊,幸好两人带的内侍婢女都是可靠之人,但她不得不出声提醒:“殿下慎言。”

    太子忽然顿住,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话太多了,幸好他知道萧云漪绝不是搬弄是非之人,心下稍安。

    “永宁日后多来东宫坐坐,”太子勉强笑道,“孤还有公务要忙,先回去了。”

    萧云漪应了声,目送他离开,留在原地未动,忽然转身朝前走。

    走得越近,越能看见那些工匠个个都大汗淋漓,身上都被太阳晒得红紫,有些人甚至还肿胀起水泡。

    她的目光一转,看见角落忙活的那个孩子时,眸色一暗。

    那个孩子不过十五六岁,身形瘦弱,竟然也被征召来服徭役吗?

    萧云漪吩咐听雨:“去问问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听雨领命而去,不过片刻就小跑回来,禀道:“郡主,监工的内侍说,原本征召的是他的父亲,可他父亲病重难以起身,只好让他来了。”

    萧云漪看着那个孩子费力地搬动重重的木材,摇头一叹,转身离开。

    出宫后,她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却吩咐车夫走慢些。

    她靠坐车壁上,掌心拢住念珠,一粒一粒地细细捻过。

    车外人声鼎沸,热闹不已,两边街上都是摊贩们卖力的吆喝声,还有孩童朝大人撒娇,吵着闹着要买好看的小玩意儿。

    她闭了闭眼,吩咐车夫停住,下了马车。

    萧云漪缓步向前走,目及之处,皆是一片热闹祥和的景象。

    忽然,她在人群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宋衍……以及他抱在怀里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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