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高中时只是隐约有所感觉,她回来之后几次三番偶遇,还有陆铮年的不遮掩,都说明他根本没有想过隐藏自己的心思。

    盛栀不想和当初的朋友闹翻,但也确实没有和谁再续前缘的想法。

    只是想到绝交的流言,她垂眸思索片刻,还是说:“你之前说和你的表姐她们开party。”

    “你改主意了?”薛谧在旋转椅上转回来:“这就对了嘛!”她振振有词:“做生意要靠的就是人脉!”

    不说有单子,就算是看在和她交情份上那些人也不敢这么一月两月的拖。薛谧把盛栀的主动提出看成是她想通了。

    “跟着我,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盛栀对未来情况判断没那么乐观。二代圈子里本来纯粹谈恋爱也少,大部分家族联姻,大概不会把策划交给什么名不见经传的新人。

    但至少是个途径。

    而且她和国内断交,总不能让薛谧也不做这个薛家的千金,人脉该维护还是维护的。也算是不那么草木皆兵。

    盛栀觉得自己是有点太天真了,以为可以独善其身。其实背地里仍然有许多人说陆铮年和徐晟他们和她没怎么碰面是因为她想和陆铮年他们断交。

    和他们没关系。盛栀也自认没有断绝到那个地步。总不能她都回国了还是舆论漩涡的中心。

    沈霁那天说,就当个朋友相处吧,没什么不好。她承认了,退回到朋友位置对她确实没什么不好。

    回到家先做了会儿策划案。

    盛栀在笔记本电脑上一个一个字缓慢敲键盘:

    【工作室这周六有个艺术展,结束之后和他们聚一聚?】

    附一张截图,是当年比较熟悉的同一个圈子同学的聊天记录。说到要聚一聚。

    提到邀请,其实陆铮年和其他人待遇没什么不同。

    回国之后她就在忙工作室,和薛谧之外的其他人都没怎么寒暄。也因为他们喜欢瞎传。盛栀没怎么理会过。

    但这几天,盛栀想无论如何严朔和资源的事要谢谢他。他不欠她,她却欠他良多。

    隔着屏幕陆铮年好像还是那个清冷矜贵,对人淡漠的陆总,回复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好。

    其实连时间都没仔细问。

    盛栀同样邀请了其他人就去忙了,当天晚上因为杜小姐无缘无故要求的几次返工熬了个夜,也许是熬夜使人清醒,她揉着额头,看着对话忽然觉得杜小姐语气不对。

    她只试探一句,对面发来杜欢男友口吻的:“实在不好意思,我和她在这方面有些分歧。”

    盛栀疲惫地闭上眼睛,靠着沙发睡了一会儿,醒来竟然是岁岁摇醒的。送岁岁去幼儿园,老师笑着告诉她家长里面她们家都很支持园里的工作。

    盛栀回去路上打开幼儿园公众号。

    篇篇都有三个共同好友点赞。

    盛栀看了会儿,关掉手机。

    盛栀会邀请自己去,实在出乎陆铮年的意料,他怕误触给她打电话,没有点进对话框,可是置顶那两行字他还是看了无数遍,试图从里面找到其他真意。但无果。

    徐晟没听说这个事。来和他一起回老宅那片地方时特地碎碎念说起现在很多人念叨盛栀默不作声回来这事儿。

    盛栀都淡出这圈子这么久了还有这么多人念叨,徐晟没直说,实际心里还是嗤,能为什么?

    因为陆铮年呗!

    心里憋屈又转头去看陆铮年。他这么久没结婚又成天往国外跑,谁看不出来,不知道他惦记的就那一个没有音讯的青梅竹马?

    后来盛栀带了孩子回来,很多人觉得她和陆铮年怕是掰了,陆铮年还能和严朔打那一架。

    说是老死不相往来但看起来也完全不是这回样子。

    也是盛栀现在有自己事干了,这帮少爷小姐无缘无故找上去总像是没事挑事一样,才没谁轻举妄动。不然A城圈子这么小,早就没什么秘密。恐怕不少人去烦盛栀问陆铮年的事。

    徐晟也觉得烦,不想惹祸上身:“你可千万别管,盛栀那没事就行。我看他们就是成天赛车溜马力气多得没处使,闲的。”

    陆铮年脚步慢下来。

    他向来懂得人情往来的原因,也在那一瞬间明白,所谓突然邀请,可能也不过是她被流言困扰,希望和朋友维系不远不近的关系,也让自己身边清净一点的方法。

    可他垂眸。想。

    她这样信任或者是无所谓他,竟然也把他划进重新联络的圈子里。他不知该自嘲还是荣幸。

    早就知道他不是受偏爱的那一个,但失衡大概都是每个人爱人以来就经历过的事。

    不怪她。只能怪自己。

    徐晟以为他没听进去,进电梯还在追问。陆铮年只好“嗯”一声。

    徐晟难以言说地看他一眼,看着电梯门阖上还是忍不住呛:“你怎么不干脆说和你没关系。”

    因为和他有关系。

    徐晟和他都知道。

    他和盛栀永远有关系。

    约的只是普通聚会,人也不多。

    但前一天晚陆铮年还是开始失眠。翻来覆去想知道的不是穿什么才得体这种小事,而是要,十分冷漠地视而不见还是只是走个过场,才能让自己心思不那么明显,显得只是朋友该做的事。

    闭眼半晌。还是没骗过自己。

    做了一个在同学聚会上吻她的梦。

    荒唐,凉薄。

    陆铮年起身,在清晨洗了个冷水澡。冰冷水花从头顶飞溅下来时他闭着眼睛想可不可以不要再梦见她。

    可不可以不要再妄想这样不切实际的事。

    但浑身都在发冷。大脑和心脏一同反抗。

    他在水花里看见他想见的人的脸。不再遥远,依然模糊。不再模糊,又始终遥远。

    最后穿的正装。

    不是刻意,那天恰好有个应酬,本来不想去,可想显得自然,就做了欲盖弥彰的蠢事,在两层之间转场。

    在进包厢前还特地摘下袖扣,希望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正式。

    进了包厢门,感觉到其他人都是一静。陆铮年先去看她。盛栀也放下果汁。大概没想到他会来。

    盛栀起身。

    按照时间陆铮年确实算来晚了,但他明确回复了,她也没有想过他不来这种可能,只当他来走个过场,没有想到他特地抽时间。

    西装大衣,内里衬衫规整矜贵。

    盛栀沉默着,总是疑心耽误了他什么事。但人已经到了,就在门口,背光,神情看不清,总不能不迎接。

    盛栀作为聚会发起人上前请他进来,身高将近一米九的人先看她一眼,被她避开,才慢慢踏入光中。

    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融合。

    就像是动漫作画,一束光在缓慢上移。

    盛栀不自觉侧开呼吸,因为感觉到黑暗里他仍在看她。等光进入他的眼睛,陆铮年又如常移开视线。毫无异样。

    谭觅找到她,兴奋地和她咬耳朵:“我就说能看得出来吧!”她本来不是这个圈子,来是为了吃瓜。

    盛栀默默喝果汁。她确实能清晰感觉到他偶尔侧过来的视线。但他礼貌克制,偶尔看过来都是因为话题被引到她身上。

    作为M&G的总裁他大驾光临,在这坐下也确实给了她面子。前段时间他们绝交的谣言不攻自破。许多人在心里感慨小时候的交情果然不一样。

    他们坐得不算近,陆铮年全程都在听比较熟悉的同学说什么。坐了大概十几二十分钟,气氛落下来的时候,他说太忙了可能要提前离开。

    盛栀送他。

    轻轻关上门时好像那些同学熟人都被阻隔在另一个世界外。她其实是没有打算远送的,陆铮年也没有打算让她送他。只是在门附近站定。

    本来不该寒暄。进门已经装过。

    但周遭安静,灯光也昏暗,他也就说,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欢迎回来。”

    是迟来的欢迎。

    也是不该补的。

    作为朋友的欢迎回来。

    说起来不够体面,可陆铮年这样克制有礼,盛栀还是松了口气。记得那个吻的不止陆铮年一个。盛栀都不知道这个聚会是为了确认什么。

    但她确实安心了。

    盛栀斟酌了字句:“谢谢。”

    陆铮年抬眸。她说话那一刻眼里的如释重负像是镜花水月散去后的湖面倒影。陆铮年知道花在水里会有影子。

    她不喜欢他,当然方方面面都有影子表明。

    难过只是他的事。

    陆铮年轻轻颔首:“我先回去了。”

    “嗯。”

    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也是很久才和她这样见一面。但是都不太适合。手臂上搭着外套,自己在黑暗里走向旋转楼梯。

    想起在酒吧里惊鸿一瞥抓住那个闹事的人手腕,还以为是自己日思夜想出现了幻觉。陆铮年脚步一顿。

    再回头。她已经进包厢了。

    消失得还是很快,也如幻觉一样。

    离开聚会没有立刻回住处。

    本来他的工作业没有完成,回去也只是照例盯着屏幕。今夜忽然不想这样。

    没想到没在夜风里让司机多绕几圈,先接到她的电话。

    接之前没看屏幕,否则他是不会就这样轻易接起的,又被她夺走呼吸。不知怎么判断的,但听到声音那一瞬他知道是她。

    心脏停摆。

    那边还有几声吵嚷,像是聚会快结束了一样,脚步声纷杂里,盛栀突然出了包厢,声音便像是迷雾中突然打出的一道光束般,将灰尘都照清晰:

    “陆铮年?”

    他手指蜷了一下,那一瞬间仿佛被完全看穿。他是灰尘。

    他也本来就没有任何抵抗力。

    “嗯?”陆铮年闭眼。

    低声说出的只有短暂的音节。怕泄露更多。

    盛栀:“他们刚刚在沙发上看到了一个翡翠袖扣。不知道是不是你的。”

    陆铮年掌心一烫。单手盖住眼睛和鼻梁。头向后仰。一瞬间恨不能从没来过。

    他怎么犯这么明显,居心叵测的错误,追人的愣头青都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段。

    他却完全没有知觉。放任自己僭越。

    内心在低吟,语气好歹还是稳住了,只有几分沙哑:“是我的。”他甚至没摸袖口,就知道他的思绪混乱给他带来多少麻烦。

    “抱歉,可能是我忘记了。我让他们有空去拿。”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居心叵测。

    但盛栀沉默片刻。也许是体谅他们改日加班的无必要。陆铮年眼睛发烫。想融化掉自己抽痛的一颗心时,盛栀说,没关系。

    盛栀走到一个长久安静的角落里。她应该是离开了那个包厢,隔绝了所有人和地方。寂静空间里只有她的声音回荡。

    他甚至都能想象到她的脚步声在楼梯上落地。她在黑暗里,光落在她发丝末端,她眼睫。

    他朝思暮想的每个地方。

    眼睛烫得陆铮年喉咙都在震颤。

    盛栀毫无察觉。

    “我刚好准备回去,你在哪,我去找你吧。”

    她是故意的。

    陆铮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她是故意。

    理智上他该拒绝,该回避掉这份客气。但内心里一直葆有私心,不断自欺欺人的强调朋友也会这样做,这样并没有失去保持距离的分寸。最重要是,他无法否认。

    他想见她。

    想得每一寸光都在筛落黑夜。

    每一寸,都不会比他心脏描摹得更仔细。

    陆铮年:“......好。”

    他还不如就这样被处以极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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