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爬窗牵动身体疼痛，林初龇牙咧嘴给自己左摸摸右摸摸，好一点了才拍拍手，抖出一片泛黄的铁锈皮灰。
四处都在淅沥沥地滴着雨，林初打着手电越过火车车尾照去，黑不见底。但流动的风却明确昭示着出口的方向。
隧道的顶高有限，林初一米七二的身高站在车顶便能感觉到隧洞顶部相去不远。但火车车体即使侧躺，高度也在三米以上，林初站在车顶，从上往下看去略微感到一阵眩晕。
“呼——完犊子了，光想怎么上来，没想怎么下去。”林初踩着火车侧边的下半截伸出手机往外照了照。
大概是海云岛的火车隧道修建历时已久，轨道两侧的地面低洼处大约常年沥水，尽是泥泞，再两侧一些的地方则被厚厚的青苔覆满，一直延伸到侧墙满布的爬山虎脚下。
“啪……啪……”
空无一人的车厢传来无限回响的水声。
林初的脑海里突然闪现无数画面。
血海涌荡的照片。
扭曲狰狞的表情。
阴森吊诡的牌面。
充满血腥的配词。
黑不见底的隧道。
灰尘四溅的座椅。
锈迹斑驳的车窗。
爬满墙面的绿植……
明明是失控不久的火车，为什么所有的一切却都像是多年未用般的陈旧破败？
崩溃就在一念间，过于空荡漆黑的环境使她在脑海不受控制地回溯着醒后的种种异常。她站在车顶，终于弯下腰试图把自己一点点蜷缩起来。
林初竭力想要保持安静却又完全无法克制自己的身体在接连的受伤、劳累后逐渐变得冰冷僵硬，走一步便踩出重重的脚步声。更没法控制自己上牙碰下齿，不断磕出“咔咔”的颤音。
“我在做梦！”
“哈——呼——我是在做梦！”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我大唯物社会主义战士不惧一切牛鬼蛇神！”
林初竭力克制住自己的颤抖，伸出一根食指在空中反复比画着。
她试图用嘴指挥大脑：“现，现在……想，想办法从车上下去，去……走出隧道，就，就醒了！”
“对、对！走就完事了。”林初闭眼把话又重复了两遍，再睁眼，便立刻如同热锅蚂蚁一样把思路调转到如何下车上来。
“对了，找车门，车门处有楼梯可以抓手……车轮中间的底盘框架应该也有其他可以抓手的地方……”
林初缓缓地蹲下身朝着车轮所在的一侧移动，她跪在车体边缘，伸出手机往车底照去。
一张惨白扭曲的脸几乎贴着林初的手，漆黑无白的眼珠直勾勾地盯向林初。
卧槽——？？！！！
林初瞬间全身的冷汗都炸了出来。
她在心里疯狂发出一串土拨鼠尖叫，下一秒就爆发出惊人的勇气和体能，转过身就猛跑到车尾，看也不看直接一个飞扑就弹射了出去。
快跑出去——！！！
林初稳稳落地，泥点子溅了满身。她在心中疯狂吱哇乱叫，也不管天上漏雨、地下湿滑，撒开腿就是一套飞飚狂奔。
哗啦————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她迅速的冲出隧道，冲进旷野的雨幕里，将妖魔鬼怪远远地抛在身后。
“林小初，不想挨打就把铃声打开！快给哥哥接电话！林小初，不想挨打就把铃声打开，快给哥哥接电话！林小初，不想挨打就把铃声打开，快给哥哥接电话……”
急促的铃声在雨声与脚步声里响起，林初猝然停步才发现自己已经跑出了隧道，一直冲到了渡口站台。
手机嗡嗡地响动着几年前一向好脾气的林正则因为她出门聚会十点不归，又不接电话，又惊又气之下亲自录的教育恐吓来电铃声。
此刻这平日里叫林初烦不胜烦的铃声却像是落水时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令林初因为恐惧而近乎崩溃的精神渐渐回归。
“哥……”林初瑟缩地双手环胸抱住自己，因为淋雨受寒又过度恐惧，嘴唇已经泛起点点紫色。
“小初，你现在在哪里？”
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林初惊愣，原来不是梦吗？
她像搁浅的鱼不断大口吞咽空气，反复几次才勉强咬牙绷紧了神经，令自己尽可能清晰地吐出话语，而不是直接崩溃哭出声来。
“哥……我在轮渡口的站台……我从火车里爬出来了……你在哪呀？”
“你在轮渡口？大晚上一个人跑到那里去干什么？你站在那里不要动，等我来接你。现在我要开车，不能接电话，我让双双陪你说话。”
汽车发动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林正则敏锐地发现了林初情绪的不对，向身边的人交代了两句。
很快电话那头就换了一个甜美女声：“喂？是林初妹妹吗？我是双双姐。”
“你好，双双姐。我是林初。”
“哎，林妹妹！”电话那头的女人似乎心情很好，连带着声音也格外柔和了起来，“这边路况很不好，你哥哥要开车现在不方便分心接电话，但是我们开了免提，有什么事你直接跟我说，你哥哥都能听见的。”
有人陪着说话，林初的情绪才真正缓和了些，她用手机缓缓地照过站台和周围的一草一木。
站台四周长满了近半人高的草木，墙壁上张贴的路标都已发黄卷边，导向海边的楼梯扶手也斑驳地垂下一块块锈皮，随风摇曳出幽微的影子。
不管怎么看这渡口都不像是常用的样子。
“妹妹看见灯光没有？我们马上就到渡口了。”满双双不知道给自己代入了什么角色，一口一个妹妹越叫越亲近。
很快，幽黑的远夜里一点微光亮起并不断向着渡口靠近，就在林初心情彻底放松下来的那一刻，她突然感觉到脚腕被什么冰凉的东西蹭过，紧接着身后传来细细的摩擦声，宛如女人的指甲在地面轻轻刮挠。
林初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便又身体先于大脑反应，在本能的催促使下疯狂地冲进雨里，冲着远处的光亮跑去。
那光亮在远处是一团，眼看着越来越近了就成了清晰的两盏。林初近乎解脱般地想要冲到面前——
寂静了许久的手机突兀地响起：“妹妹我们到站台了，你在哪？”
在哪儿？
不是已经就站在车前了吗？
人已经到站台了？？
那这两盏灯又是什么……！？
面前的两团光仿佛两只巨大的眼睛，缓缓地眨了一下，紧接着就锁定了目标般朝林初飘来。
连番惊吓之下，林初的脑子已经彻底陷入空白，无法运作。
“林初！回来！！！”
“林正则你疯了！？”
林正则的惊怒的吼声从电话和身后的雨里一同传来，紧接着是山地越野车引擎疯狂地咆哮。
“嘶——嘭！”
越野车从后方绕过林初，一个利落的转弯漂移后直挺挺地撞上了林初身前那两团如同车灯一般的光亮。
那两团光亮刹那间便如萤火般四散成无数白色的光点，在半空中散开又聚合，重新如同两盏车灯一般飘远了。
“林小初，上车！”驾驶室的车窗摇下，露出林正则因为情绪过激而通红的脸。
林初赶忙爬进后座，越野车就嗡的一声冲进了瓢泼大雨里。
“我要你在站台等，手机保持畅通，为什么突然就喊你也不应，到处乱跑！？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毫不留情地叱骂伴随着微不可闻的哽咽兜头劈下，相识二十年，记忆中这还是林正则还是第一次露出这般暴跳如雷的模样。
“林初，是不是我们平时脾气太好，现在惯得你无法无天，说什么话都不听了？”
“哎，小林总，你别着急发火啊，刚才车冲那么快，都把我吓了一跳。妹妹你告诉哥哥，肯定不是故意的对不对？”满双双连忙冲林初使眼色。
林初脸色苍白，却并没有道歉的意思，而是小声缓慢道：“我在站台遇到鬼了。”
“妹妹，你遇到什么鬼了？”满双双听见这话便笑起来，“你可别故意吓人，我最怕鬼了。”
“我不是在开玩笑。”紧绷已久的精神如洪水溃堤，辩解的话像机关枪一样往外突突突。
“你们刚才经过渡口站台没发现吗？站台是旧的，草比人还高，连扶手都已经锈烂了大半。这根本不是正常在用的轮渡口，我刚才在渡口等你，你们说到了，我抬头就看见那两团光，我以为是你们的车灯，结果突然有指甲挠我的脚腕我才吓得跑出去的，我以为是火车底盘上那个鬼追出来了……”
林初越说越委屈，耷拉着脑袋，拼命忍才把眼泪憋回去，说话也颠三倒四。
她本以为自己九死一生好不容易跑出来，可以得到安慰。没想到面对的却是林正则的斥责。一时间肾上腺素狂飙，怒火冲到了顶端。
“我本来一晚上都在被鬼追，火车出了事故，我一醒来你们就都不在车上，只留我一个人在隧道里走了好久才跑出来。你一点都不关心我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害怕，遇没遇到危险，还张嘴就凶我！你跟林均一样讨厌，装什么好哥哥样子！”
车里是令人窒息的寂静，林正则没有说话，就连话多的满双双似乎也被林初近乎控诉的话语震住了。
“林小初，你还是三岁的小朋友吗？又忘了小妈妈说过的话？”过了许久，林正则似乎轻轻地、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鬼，一切鬼神都只是你的无法认知。”
接着，他又调转话头，放柔和了声音：“那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害怕？遇没遇到危险呢？”
“我当然有！”林初一听这话就来劲了，顺杆子往上爬，理可直，气可壮，“之前火车事故我就被撞得到处都痛。后来那火车三米多高呢，底盘挂了个鬼，吓得我一下子从车顶蹦下去又摔了个踉跄，那鬼还追我……后来在站台也是它挠我……”
“我都不知道你们去哪了……”
满双双显然不信，神情却渐渐凝重了起来：“妹妹啊，是不是今天在外面迷路受惊吓狠了？这个轮渡口本来就……”
“好了，现在别的事都以后再说。林小初，你知道我们现在要去干嘛吗？”林正则问。
“……要干嘛？”刚撒完火的林·金刚·初在从恐怖逃离，回到安全区后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被随意哄两句便立刻进入懵逼状态。
“海啸来了。”满双双说，“轮渡停运了，谁也走不了，我们得去高处躲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