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处都是各种各样的铁架和木箱，三人沿着夹层向里深入，很快就找到一扇位于房间顶部、斜向上开的安全门。
林正则走到林初面前，把身上的背包还有手机一起交给了林初：“你们靠墙抓好梯子，我去开门，万一……”
林初打断：“没有万一，不听！”
“林小初！”林正则语气微微凶了一点，用中指轻轻弹她额头。
林初捂住额头，不说话了。
“我是说万一，打开门，是大水。你们一起爬到顶上去。夹层的空间很大，水灌进来未必会立刻把你们冲走。无论如何，不要被冲到电梯井里去。”
“今天都怪哥不好，不该乱发脾气的。以后再也不会了。”林正则放柔了声音，给小狗捋毛一样一下一下从手指拨弄林初的短发，“我的手机就交给你了，若有万一，烦请你转交给我母亲，密码是我们见面的日子。”
“你别跟我说这些鬼话，搞得跟交代遗言一样，我跟你打赌，上面肯定没淹，我们一起走。谁堵输了谁是狗！”
林初压根没听进去，她忍受了一整天的恐惧终于在这一刻喷涌而出，只通红着眼眶，咬紧牙，恶狠狠道：“我们一起来的一起走，我才不会抛下你一个人。”
林正则无奈地笑了起来，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他伸手按住她的头顶，仿佛定住她的灵魂，最后轻轻搓了搓说：“别任性，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走到门下，抓着梯子一级一级爬上去，伸手握住了轮盘状的把手。
咔——咣——
黑夜如幕，沉沉地缀在上头。冰冷的风挟着雨灌了进来，一同追来的还有汹涌的水流声和间或飘过的两声惨叫。
“你看我说吧！肯定没事！”
等林正则先爬上去，林初把眼泪一抹，三步并两步一冲就窜了上去，非叫林正则连搭手的机会都没有。
“窜那么快，你是小猴吗？”雨势太大，林正则担心她跑太快受伤，忍不住叱她。
林初这会还在记恨他刚才吓唬自己的一通“遗言”，只立马把他的手机丢回去：“哼，拿好你的手机吧。”
雨势滂沱打得所有人都抬不起头，只是偶尔在地面上突兀亮起的紫光，彰示着天气的恶劣。
林正则把满双双从出口拉出来，望向前方的小路。
这是一条依山石而砌、向上延伸的极狭小道，一次仅供一人通过。悬空那侧原本的保护栏不知何故断裂大半，石砌的地面上布满了苔藓，若不谨慎则极易打滑摔落。
林正则于是叫林初走最先探路，满双双在最后跟随。自己则走中间，同时注意着前后两人的情况。
雨势太盛，夜色极黑。
手机的明度有限，几人冒雨前行本便形同龟速。潮水却涨得飞快，不一会就已经贴到了路沿。
所幸这段道路并不太长，走到山沿尽头一转，林初便一脚踢到了石砌的台阶，摔了一跤。
林初嘶了声爬起来，揉了揉撞伤的腿。
“你们小心点台阶。”
四周都是洪水的咆哮和云层间沉闷的雷声，林初闷头走路，用尽力气地大吼也淹没在雨声里化成一点暗哑的蚊鸣。
沿着台阶再走十数级，落雨突兀地小了许多，变成细密的飘雨，这便是终于走进了休息平台的顶棚范围里。
林初抹了把脸上的水，然后开始甩干，刚好将全身的漉湿兜头甩到林正则的脸上。
林正则赶紧伸手按住她的小狗甩头行为。
“哈啊——哈啊——不行了，累死我了……！”
满双双她什么也没背，只要注意给自己打照明就好，可即使这样这短短一程狂风暴雨还是打得她全身冰冷，头都抬不起来，才一走上台阶便立刻瘫坐在地。
“还得往上。”路况变好，林正则便叫满双双起来走中间，自己断后。
到了山南侧，三人才就着偶尔从层云间落下的闪电看清垣渊台下的情况——森白的潮水以破军之势从马蹄形的入口冲入，在其间形成巨大的漩涡反复激荡盘旋后，又沿着东北侧地势较低的懒人漂流水道挤了出去。但入口宽阔而出口狭窄，若风雨不停，依此潮水涨势，过不了多久就连当前几人站着的台面也要被淹没。
“我们真要上去吗？这铁架……我看着也不怎么结实，不会一会就被冲倒了吧？”
高台与玻璃制的滑梯连接，是水泥砌的十分稳固。但往上爬的阶梯却是铁制的、狭窄的、极陡的。此时风大雨急，铁梯似乎也被吹得摇摇晃晃。
满双双露出些畏惧：“要不，我们先在这里等等，说不定一会雨势就小了呢？要是水实在涨上来了我们再走……”
“你猜为什么现在这个石阶上一个人都没有。是因为潮水涨的太慢，她们不想走吗？”林初把满双双拽到最前面，“钱塘江涨潮没看过？每年都有自以为神通被卷走的，你要是不走，一会谁也救不了你！”
满双双没办法，开始磨磨蹭蹭往上挪。
等走到楼梯中段时，突然天空一道紫电劈下，照亮了下方的浪头一个猛扑，正将刚才几人站过的石台尽数吞没，然后又龙吸一般迅速的退走。
“诺，刚才你要是不走，现在就已经没了。”林初用手电冲下方的洪水照了照。
满双双呆了一会，然后登登登地迅速朝台顶跑去。
三人并不是唯一的幸存者。
孤零零的高台有保险栏的角落里站了两个身穿救生衣脖挂口哨的救生员和两个看上去大约十五六岁的女孩。
两个女孩在潮水滔天的愤怒里抱团蜷缩，两个救生员的神情也宛如被人剥去了灵魂。
石砌的平台本便不大，一侧滑梯断裂，连保险杆也被拉断。最后只剩下一个成年人站的位置，或者挤一挤也还勉强挤得下两个瘦削的成年女性。
林初个高肩宽，无意与人挨挤，索性和林正则一起站在紧邻平台的铁艺楼梯上观望。
“你也跟他们一起站上去，挤一挤。”林正则推她，试图讲道理，“铁楼梯到底还不稳固，万一一个大浪打过来不安全。”
“哦？你也知道不安全哦？”林初不满地拍开他的手，一边用手机尝试拨打救援电话，“那你自己怎么不知道站上去？”
“那不是因为站不下了吗？要是站得下我肯定上去。”
“我这么大一胚，也站不上去。”林初先用自己的手机拨打了救援电话无果，再用林正则的打，还是不行。
最后又让满双双试了两次，依然是打不通。
林正则提醒：“换个区号再拨，直接打救援电话会直接转接到最近的部门。海云岛现在全岛被淹，救援部门估计也……”
一个救生员立马凑了过来：“你试试区号996。”
满双双试了还是不行。
“这就麻烦了，看样子沿海也被影响了。”另外一个救生员苦笑着说了一个号码，“你直接打市直吧，再不行就打省直电话。”
电话嘟嘟地响了几声，通了。
“啊——救命……救命！”尖锐的哭叫声突然从下方的漆黑里传来，林初和几乎是瞬间就辨别出那是个孩子的声音。
林正则立刻点亮手机往下照去，除了沸白的水，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小孩凄惨的哭叫不断荡远又飘近。
“怎么办？”林初紧蹙眉头，向林正则示意，“下去看看？”
林正则打开手电机下走：“我去就行，你在这等着。”
“姑娘，你上去站。兄弟！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剃着板寸、稍微强壮些的救生员也听见了下方孩子的哭嚎，他递给林初和满双双一人一件救生衣，也跟着下去了。
雷声如鼾，连绵不断地震慑着每一个人。
另一个身量较短，身形更加瘦弱些的男人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缩起脖子，站到了两个女孩的身前。
“我……我留下来保护你们。”
林初点点头，将背上的背包取下来，还是只拿了原先的几样：手机、原就揣在兜里的卡牌、充电宝，剩下容易打湿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包里，然后递给满双双。
“双双姐，包你拿好，我也下去帮忙。”
“你一个女孩子能帮什么忙？林初，回来！”满双双大叫。
林初理也不理，手机打着灯，头也不回地冲进黑暗里。
二十米高的铁制楼梯，爬上来的时候狼狈不堪只觉又高又远，冲下去的时候却好像三两步就到了头。
“小朋友？能听见吗？”
夜黑如海，手机的光线射出去立刻便如牛入泥潭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仅能扩住极近的一段距离。
林初立刻加入：“小朋友？你在哪里？”
林正则听见声音回头责怪：“你下来干什么？回去。”
“怕你眼神不好，来指挥你！”林初顶完嘴，立刻又大声喊，“小朋友……！”
许久的沉寂，几人几乎以为孩子已经没了，准备顺着不断涨高的水流回退时，右手边的激流里突然传来小孩虚脱后几乎沙哑的哭喊声。
“救，救救……救命！”
“叔叔阿姨……救命——!!!”
那声音从右边飘到附近，但三个人都并没有找到声音的主人在哪里。
咚——
似乎是撞上了什么的声音，好一阵寂静。
林初赶忙用手电往后照，头一次怀疑自己眼睛有问题，明明声音就在这边上不远，那么大个孩子，居然一点影子都看不到。
又是一阵漫长得几乎让人绝望的静。
救生员最后用手电在铁梯扶手上敲击了两下，没有回音。
“应该是被冲走了。”
几人准备放弃了。
偏是这时，林初突然听到右侧似乎传来两声仿佛小鸟窒息般的啾啾。
“在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