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许轻舟不说话，肖寒却忍不住满肚子的委屈。

    “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给你找各种理由。我站在你的角度，越理解你的处境越为自己难过。”

    他是爱她的，哪怕被骂、背负道德的谴责也好。他是和她真心相爱的，他只需要她承认这一点，其他的他愿意承担。爱慕虚荣也罢，小三上位也罢。可是，她火速与别人宣布婚讯。眼睁睁，看他的爱情变成了企图攀附豪门的笑话，成了痴人说梦。

    许轻舟觉得有些难受，他的话不多，却诛心。他今天来，无非是要一个解释，一个合理的可以让他原谅自己的理由。

    可是，事情已经演变到此。和吴启华的婚礼还是得办，她怎么跟他说，说为了华盛的前途，为了家族的荣耀，她选择暂时牺牲他？

    这种违背真心的话对谁她都信手拈来，唯独对肖寒，她张不开口。还好，转移话题她最拿手了。

    “你瘦了很多，最近又去健身房了吗？撸铁别太激进要循序渐进。”她知道他为什么瘦，因为她也是这样熬过来的这些天。她现在的样子，比他好不了多少。

    他没有说话，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同样，他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去开灯。”

    “别开。”

    他哭了，她听的出来。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狼狈，她其实这刻比哭更难受。

    “好。”她温柔的应着，不知道说什么话能让他别这么难受。可是，这一切明明都是她造成的。

    院子里的路灯照过来的光影，还有月亮，虽然不够清晰，但是还模糊可辨。

    许轻舟换了拖鞋，平日常的操作习惯，拎着酒杯和红酒窝在沙发上。

    “喝一杯吧。”

    这样安安静静相对的日子恐怕不多了，从未想过，终究还是没能好好的跟自己的青春记忆告别。

    “所以，你是真的一定要嫁他，即便你不爱他。”明知道是真的，他还是想从她嘴里听到最终的答案。

    嫁给吴启华只是无奈之举，她也不会真的这样在心里装着别人嫁给吴启华，这对吴启华太不公平。可是这一刻，她不想说这个。

    “其实像我们这种家庭，爱情远比那些可以明码标价的奢侈品更贵，贵到不敢想，不敢拥有。所以，我们现在就是最好的结局。”

    一如往常决策的毫不犹疑，她还是那个冷漠无情的许大小姐，不是他的轻轻。他的轻轻会犹豫，会斟酌，会怕他难过，会心疼他。可是，许轻舟就肯定不会。

    尽管猜到了这个结果，但是他还是心口痛了一下。或许，他没有那么重要，也或者，他就只是她寂寞时的一颗棋子。而棋盘上，有好多棋子。正如吴启华所言，他也只是个周边。有些许偏爱罢了，但不是例外也不是意外。

    她尽量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不带任何私人感情说给他听。看着他今晚颓废的样子，她内心有了考量。故事，就到这吧。她不能再拖着他了，进地狱的人有她自己一个就好了。

    借着月色，借着酒意熏染，她自顾自的说：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肖寒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坐下来的意思。她喝完杯里的红酒，苦笑：

    “我已经到了不能跟你坐一起喝杯酒的程度了吗？”

    肖寒听到这里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似乎用了很多力气，支撑着身体走过来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

    “我的名字是我生母起的，她叫李春晓，我那个时候叫李轻舟，随我妈妈的姓。轻舟，已过万重山。可能那段时间妈妈太难过了，所以听说我出生后特别安静，不哭不笑。妈妈跟姥姥带着肚中的我住在家乡的一个小镇上，劳累加上精神状态不好，妈妈整个人太疲惫，造成了早产，医疗水平或者是设备都有些许落后吧。

    难产，大出血，后顺转刨，姥姥知道母亲吃了很多苦，她除了心疼什么也做不了。她表面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背地里难过的不知道哭了多少回。老一辈的父母就是这样，越是在意越是装的毫不在乎，滴水不漏，仿佛可以连自己都骗过去。

    我出生的时候，填写出生证明时问母亲叫什么，妈妈想起那个在她艰难生产时跟别的女人举行隆重婚礼的男人，似乎在记忆里越来越远，她淡淡的说，轻舟，许轻舟。于是，我叫许轻舟。轻舟已过万重山。仿佛就真的已过，万重山。

    我的父亲一共有四个孩子，大哥出自大夫人，大夫人离婚后遇上妈妈。我的母亲是个普通，却对富家公子哥有着致命吸引力的才女。才女不可怕，可怕的是拥有着高情商和美貌的女人。三个要点只要有一个就足够让男人神魂颠倒，而我的妈妈，却偏偏三个同时拥有。”

    许轻舟的家事从未讲给任何听，她今天讲给他听就是把他当作自己人。恋爱一场，总不能让他对自己一无所知。

    肖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可能是不甘心，也或者是想让自己彻底死心吧。铡刀落下来的那个过程是最煎熬的，比死了还恐怖。听着她豪门的秘闻，他在尝试着想知道她在表达什么。可能是他太消沉了，脑子都不够清醒。

    “可是母亲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家世，让她的清高显得略微廉价，些许自抬身价。父亲跟大夫人是门当户对，然而还是因为无法忍受相敬如宾想寻求真正的自由而分道扬镳，离婚是大夫人提出的，据说已经远走异国他乡寻求自己的幸福了，长子许诚就是我的大哥是他们所出。妈妈是跟父亲是在学校的剪彩大会上认识的，父亲捐款建的大学剪彩仪式，面容姣好，身材修长的她是学校的礼仪小姐。狗血的相遇，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当然，在我看来，是一场错误的邂逅罢了。”

    许轻舟不愿意想起母亲的这段记忆，因为在母亲后来身体不好后经常重复这段记忆讲给她听，或许那是母亲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了。

    “后来，母亲怀孕，两人准备筹划一个属于他们的婚礼。就在充满幻想时有天有个女人找上了门，告诉她，她的存在只会毁了父亲，原来父亲的两个哥哥为了竞争公司股权，快将整个企业掏空了，现在也不过是一个空壳子，说什么百年企业，一夜之间倾倒也是瞬间的事。所以，他最近回来都是凌晨才回，满脸的疲惫，满眼的红血丝，身上刻意散去的烟味还是那么浓重。她联想自己问起，他总温柔的说她想太多。让她别胡思乱想，安心的做他的新娘。”

    “作为同样都是接班人的三太太，身上足够厚的嫁妆，虽不能和鼎盛时期的华盛相比，但是足够支撑华盛这个时候东山再起。这笔钱，是她的陪嫁。对，只能是陪嫁。母亲沉默了，在真正的资本面前，爱情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父亲是最小的儿子，也是最受宠的那个，爷爷看到自己的三个儿子因为利益争的鱼死网破，不惜毁掉他祖祖辈辈创立的华盛，气急攻心进了ICU。她们一起去医院，看着他一遍遍的跟父亲发誓，只要父亲快好起来，他一定会找到办法保住华盛。

    两个哥哥卷款逃亡美国，公司最终还是保不住决定对外宣称破产，就在这个时候又出事了，好不容易吃尽了苦头才从实习生转正的员工，接受不了即将失业的打击，从公司顶楼跳了下去。遗书里面写到，他把一腔热情全部给了华盛，却没想到换来的却是被裁，公司破产，他不知道如何回到老家面对因为他转正，走了十几里山路坐车来看他的父母。他终究没能成为他们的骄傲，所以他绝望了，选择了懦弱不再苟活于世。

    母亲虽有一副清冷的样貌，却有着极其温柔的内心。终于，母亲动摇了。留下一封信后，她带着还在肚子里的我离开了我的父亲许家印。”

    “家印，我走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还有孩子，我知道你做不了选择，在十万人跟我们之间，这个选择太沉重。你我缘分已断，此生就不必再见了。勿念勿扰，望君安好。

    看着母亲的信，父亲没有勇气面对，那个时候如果他冲出去就可以留下她，可是后面呢，两个人只能带着一辈子的内疚活着。他没得选，或者他没有追出去的那刻已经做出了选择。她在外面等了他很久，明知道他不会来，可还是想见他一面的，毕竟是此生最后一次，因为她知道，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她不恨他，可是也是因为他，这辈子她都不会快乐了，所以她不恨，她怨，却又不知道怨什么。

    华盛一旦破产，将有十万多人会瞬间失业，也就代表有很多人生活将天翻地覆，又有多少婚姻支离破碎，孩子流离失所。

    在十万人的生计面前，爱情变得苍白无力，他们的爱情也只能被封印，他与三夫人迅速结婚，三夫人丰厚的嫁妆让瘫痪了的华盛重新开始运营。

    父亲没有能够补偿母亲的方法，母亲也没给他这个机会。我不肯原谅的就是，他只是牺牲了他的爱情，可是母亲和我却是被他舍弃的。而他，儿女依然成群。”

    这也是许轻舟始终无法对父亲打开心扉的原因，所以，她知道自己在介意什么。即便是她有一万种理解父亲的理由，可是她想到母亲，仅仅这一个理由足以让她无法接受。她没有权利，去替郁郁而终的母亲去原谅。

    “我并不是父亲藏在国外精心培养的接班人，媒体当年的报道都是假的杜撰的，我只是一个半路被接回的遗失多年的女儿。”

    “说这么多，只是告诉你，我可能做了你不能理解的选择。但是，我辜负爱情也会有报应。我这辈子都不会幸福，我也不配得到。”

    他伸手开了灯，许轻舟被刺眼的白光照到看不清酒杯。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捂她的眼睛，切换暖光。许轻舟避开他的手，拿起酒杯举向肖寒：

    “肖寒，我们俩或许开始就是个错误。我需要的是一个在我需要的时候提供情绪优质化的人，而你太过理想化，随随便便就能搞我心态，一会冷一会热，让我有些费脑子。其实我本质是最讨厌麻烦的人，我的世界就是等价交换。拿我有的换我想要的，对于你，我的确上心了，也想着只要你好好爱我，我会给你最好的一切。现在的情况就是我无法掌控，我失衡了，而且局面无法掌控。你不肯见我的这期间我也不止一次想放弃你，可是想到你会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你会抱她，然后会亲她，会在惹她生气后，红着眼角说这次没有注意，下次一定不会再犯了。再想到你们会生一个孩子，孩子会叫你爸爸，我就觉得不行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要你。”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自己感性了，眼泪就掉了出来，她侧头不经意的去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