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睆程站在夏寻门外，神色阴郁。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昨晚夏寻穿上衣服离开月亮湾的别墅时，又一记甩在他脸上的耳光把他打醒了，等他理智恢复过来，夏寻已经不在床上。
可洁白的床单上那抹触目惊心的鲜红是真实的，他侵占她的身体时她生涩僵硬的反应是真实的，而她在他身下放弃了抵抗，任由他掠夺，因为伤心落下的每一滴眼泪更是真实地刺痛了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终于恢复了冷静，他都对她做了什么？
他想去追，可头又剧烈疼痛起来。
他为什么变得这样疯狂又冷酷？
都是因为那封邮件，短短几段话和几张照片，就让他丧失了理智，嫉妒和愤怒像一只毒蛇，啃噬了他的心，把他往日已经愈合的伤痕又鲜血淋漓地撕开，极度的爱生出的极度的怨恨，让他瞬间失去冷静，深深伤害了她。
戚睆程坐在床上，头痛欲裂，漆黑空洞的眼睛望着窗外的夜色，直到东方泛起曙光，他拿起手机给沈慕打了一个电话。
一个小时后，沈慕又给他打回了一个电话：“戚总，查到了，江小姐在星期六早上十点左右，搭乘国际航班，直飞伊斯坦布尔。这个时间，她应该已经出了伊斯坦布尔机场。”
“找到她。”戚睆程说。
沈慕顿了顿，戚睆程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却让他后背一寒，他谨慎回复道：“戚总，江小姐有美国护照，出了伊斯坦布尔机场，想找到她，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不确定她会不会在伊斯坦布尔久留，她最终的目的地并不明确……”
戚睆程没有说话。
沈慕却是立刻住了嘴，恢复了以往对待工作时一丝不苟的专业态度：“是，戚总，只是想找到江小姐，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戚睆程挂断了电话。
江蓝。戚睆程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这是他第一次被人耍了。
理智一恢复过来，他打开电脑，重新点开那封邮件。那些话，那些照片，其实不是没有破绽，如果他能保持理智，不难识破。
而敢耍他的人，已经远走高飞。
这倒符合他对员工的要求，做事简洁、高效，绝不拖泥带水。
戚睆程不知道在床上坐了多久，直到电话响起。
是白溪南打来的。
戚睆程接了，把手机放在耳边。
“醒了？快下来开门，我在你家楼下。”
戚睆程换好衣服，下楼，一打开门，白溪南就揪住他大衣的领子质问：“你这小子搞什么？昨晚那么晚让夏小姐一个人回家？”
戚睆程面色阴沉地瞥了他一眼：“昨晚你看见她了？”
白溪南另一只手抓了抓头发：“昨晚我在卓一鸣家打牌，玩到两点多才散场，刚想开车回家睡觉，就看见夏小姐从你别墅跑出来，精神状态很不对劲，哭得梨花带雨，我怕她出事就送她回去了。哎，先不说这个。你小子昨晚到底搞什么啊，对待佳人如此不怜香惜玉。”
戚睆程不语，垂眸，神情却是越发阴郁。
“你们吵架了？”白溪南问。
“不关你事。”戚睆程冷淡说，拨开他的手，去车库将车子开出来，一路来到夏寻住处。
现在他看着眼前紧闭的门，明白他应该先离开了，她已经拉黑了他的手机号码和微信，现在对他只有畏惧和害怕，如果再刺激她，恐怕她会永远朝他关上心门，永远不能原谅他昨晚的所作所为。
现在一切的解释都已经变得苍白徒劳。
戚睆程转身，刚想迈开步子，那边的电梯叮当一声，走出来一个人。
戚睆程身形顿住了，面无表情望着迎面走来的秦风野。
秦风野大步流星走过来，和戚睆程擦肩而过，似乎没有看见他，径直敲响了夏寻家的门。
一会儿后，紧闭的门终于慢慢打开了……
夏寻出现在他们面前，她穿着一件白色高领毛衣和深蓝牛仔裤，外面披一件雾霾蓝大衣，似乎非常怕冷，把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微卷的长发披散下来，一张俏脸苍白憔悴。
她瞧了秦风野一眼，又垂下眸，低声说了一句：“我们走吧。”
秦风野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就要带着她离开。
夏寻低着头，越过戚睆程身边时，一只手臂被握住了。
秦风野手感觉到她的肩膀在颤抖，那张苍白美丽的脸上满是伤心的神色，下一刻却决绝地挣脱了戚睆程的手。
秦风野毫不犹豫地将她护在了身后，唇角边倨傲地微笑起来：“她已经跟你提出分手了，是个男人，就不要再来纠缠她。”
戚睆程表情冷郁，说：“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跟你无关，让开。”
秦风野看着他，竟是有点兴奋起来。不管有没有夏寻，他都极度讨厌这个当年的转校生。戚睆程来学校的第一天，秦风野就在楼道里遇上了他，当时他跟在班主任身后上楼，秦风野站在楼梯上面，正准备下楼，两个人目光不经意间撞到一起，却又很快各自移开目光。短暂地、不到一秒钟的对视，莫名让秦风野心里升起一种不爽的感觉，这个家伙是谁？后来在校园里偶然见过几次，戚睆程明明什么也没做，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也没多瞧过他一眼，秦风野却是越看他越不顺眼。直到某天，当秦风野看见夏寻和他并肩走在校园的林荫下，他觉得非得修理一番那个转校生不可了。这些年他总憋着一口气，这个转校生来学校不到一年又转走了，他没能亲自狠狠揍戚睆程一顿，这口气真是咽不下去。
今天终于得偿所愿，秦风野也懒得废话，摆开准备干架的架势。就在这时，电梯口那边又是叮当一声，走出来的人居然是白溪南，他冲过来，分开剑拔弩张的两个男人。
夏寻拽住秦风野一只胳膊，头也不回地拖着他往电梯口处走，而白溪南一只手臂抵住戚睆程胸膛，把他压在墙上，厉声说道：“你让她走！该冷静下来的人是你！你自己都做了什么混账事！”
下了公寓楼，夏寻坐在蓝色布加迪-威航副驾驶位上，木然望着车窗外的街景，一言不发。
秦风野手指轻点着方向盘：“想去哪里？”
闻声，夏寻瞥了他一眼，轻声说：“秦风野，谢谢你。”
她眼圈通红，一双美目中隐有泪光闪现，似乎不愿秦风野看见她此刻有多软弱，夏寻把车窗打开，偏头望向窗外。
这是秦风野第二次看见夏寻哭，第一次是高一下学期时她父亲去世时，她整整两个星期没有去学校。秦风野忍不住去办公室找班主任要了她家的住址。
他找到她家，来开门的是夏寻，她两只眼睛红肿，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丧父的巨大打击使夏寻表情看起来非常呆滞。她就这么站在门口，木楞地看着他，也不说请他进去坐一下。
秦风野听见屋里传来两个女人凄凉的哭声，他的心情也一下子低落下去，他比她高出许多，低下首说：“你不来学校，班主任让我来看看你。”
“哦。”夏寻麻木地说，反手关上门，“我家里乱糟糟的，不请你进去坐了。”
秦风野定定看住她：“班主任还有班上同学都很关心你，你要振作起来。”
“嗯。”夏寻点点头，眼神空洞又茫然。
秦风野不会安慰人，抬起一只手笨拙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等你回来上课。”
夏寻又点点头：“我知道了，过两天就去学校。”
这柔弱悲伤的少女，秦风野有一刻真想抱住她给她依靠，可最后他什么也没做，两手垂在身侧，说：“我回去了。夏寻，你节哀。”
他转身离开她家，刚走不远，又忍不住回头。
夏寻未进屋，她蹲在门前，手臂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膝盖上。
秦风野转回头，继续往前面走，走过两排高低错落的民房，穿过一条窄窄的巷子，到马路上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准备回家。
出租车在他面前停下，秦风野打开车门，又骤然“啪”地关上车门，转身拔腿就跑。他跑进那条窄窄的巷子，冲出来时和突然出现推着板车沿街叫卖水果的男商贩撞了个正着。
轰然一声，板车翻倒，苹果、橘子、香蕉、葡萄、龙眼，洒了一地。
戴一顶灰旧毛线帽的男商贩也被秦风野结结实实地撞翻在地上，捂着屁股站起来，指着他，破口大骂道：“□□崽子！眼瞎了啊！跑那么快！赶着去投胎吗？”
秦风野长那么大还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他的父母非常爱他，他唯一的姐姐也非常爱他，他们给他创造了最优越的生活环境，他从不知人间疾苦，他是这个世界上最骄傲的少年。
男商贩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秦风野什么也听不见，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管她需要不需要我，我都想陪着她！那时候还不流行手机支付，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七八张百元钞票，还有一些零钱，全部抛在那些地下的水果上，然后继续朝前飞奔。
他又跑回了夏寻家门口。
夏寻还蹲在门前的石阶上没进屋，听见声音，缓缓抬起头来，当看见是他去而复返时，那双呆滞无神的漂亮眼睛楞了楞。
“你不是回家了吗？”夏寻问。
秦风野站在台阶下，弯腰两手扶着膝盖，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他喘着气，抬起头和石阶上的她对视：“班主任还有一些交代给你的话，我忘了告诉你。”
“什么？”夏寻一脸木然。
秦风野身体一动，跨上台阶，抓住她的一只手腕：“你跟我走，我告诉你。”
夏寻没有反应，巨大的悲痛已让她精神麻木，对外界的反应慢了半拍，任由他拉着她走。
其实秦风野也不知道要带她去哪里，他拉着她手，一直走，只觉得带她出来走走，不要一直关在屋里，或许她心情会好受一点。
他们走到一条小河边，河两岸种了很多柳树，嫩绿的柳条在清风中摇曳生姿，他们走过一颗又一颗柳树，当前面出现一张木椅子时，夏寻突然抽回自己的手，在木椅子上坐下，说：“班主任还交代给你什么话？”
秦风野两手插在裤袋里，偏头看向一边的柳树，说：“她讲，一个人太难过的时候，如果有个人陪着，也许会好过点。”
“哦。”
夏寻又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粉色帆布鞋，静默了半响，慢慢抬起头来，虽然还是满脸的悲伤，眼睛却明亮了一点，声音哑而柔地说：“秦风野，你这么听班主任的话呀？”
“啪嗒”一声，秦风野一脚把地上的一块石头踢飞出去老远，背过身去：“班主任她老人家这么关心你我也不好拒绝，你是班上的好好学生，她希望你早点回校上课。”
“我知道了，过两天就回去上课。”
“你家里有什么困难，你跟我说，我回去告诉班主任，班主任还有全班同学都会帮助你的。”
“谢谢你，秦风野。”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
秦风野也在木椅子上坐下来，坐到黄昏来临时，夏寻站起来对秦风野说：“我没事了，你早点回去吧。”
“嗯。”秦风野点点头。
两个人一起返回夏寻家中。
夏寻打开家门，进入屋前朝他挥手道别：“快天黑了，你也快点回家吧，我会去学校的。”
秦风野点头，看着夏寻进入屋中，门关上，他才转身离开，回家。
身上的钱全赔给那个水果商贩，没有钱打车，他是走路回家的。夏寻家住城西，他家住城北，二十多公里的路，他披星戴月，凌晨两点时才回到家中，累得摔在床上，倒头就睡了过去。
过两天后，夏寻回学校上课了，她一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很多女生都围上去安慰她。她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却在女生中有不错的人缘。
秦风野坐在另一组后面，趴在课桌上，静静望着她。
她在女生们充满同情的关怀下，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
今天她坐在他的车上，他第二次看见她哭了，为了别的男人。
她抽了抽鼻子，用纸巾擦擦眼睛，强声说：“你想嘲笑我就尽管嘲笑我吧，确实是我活该。”
秦风野也把车窗降了下来，让冷风吹进来，一只手肘搁在车窗上，一只手把玩着一副墨镜，轻嗤：“你终于承认那个转校生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夏寻不说话。
眼瞧着她又要掉下眼泪来，此刻她所有的伤心难过都是为了别的男人，秦风野实在不想安慰她，他启动车子，一踩油门。
“走，哥带你兜风去。”
这似曾相识的话语，夏寻擦眼睛的手一滞，脑中一些不好的记忆瞬间涌现出来。她慢慢转头看向秦风野，呆呆问了一句：“高中毕业以后，这些年你应该考了驾照了吧？”
秦风野也瞥了她一眼，下巴微扬起，表情要笑不笑：“这么不放心坐我的车？又不是没坐过。”
夏寻：“……”
就是坐过你的车才不放心啊，夏寻默默检查身上的安全带有没有系好。
好在车子平稳地穿梭过一条条街区，夏寻这才舒了一口气，问：“我们去哪里？”
秦风野：“你有地方去吗？”
夏寻：“没有。”
秦风野：“那就别问那么多，跟着我走就对了。”
夏寻：“哦。”
车窗外阳光温暖地照射进来，她闭上眼睛，不用再面对戚睆程，她精神松懈下来，身心上说不出的疲倦。
“到了地方，你叫我一声。”
她不知道秦风野带她去哪里，只要能远离戚睆程，随便去哪里都好。她不想看见他的人、听见他的声音。
她在车上睡了过去，又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回到了小时候，她和父母去海边玩耍，她提着小小的蓝桶子，弯腰在沙滩上拾捡五颜六色的漂亮贝壳。她捡了满满一桶，兴奋地跑到父亲身边炫耀自己的战利品。
夏爸爸揉揉女儿又细又软的头发，夸奖了几句，然后蹲下身，让夏寻爬到自己的背上，这时妈妈也走了过来。一家三口，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一家人沿着长长的海岸线漫步。
夏爸爸背夏寻背累了，就让夏寻下来自己走。夏寻在沙滩上撒欢奔跑，海边的风好大，夏寻抓起一把细沙扬在空中，风吹来，沙子全吹进了眼睛里。
夏寻顿时眼睛疼得睁不开，她揉着眼睛，控制不住地流了一脸的泪水。眼睛疼死了，她忍不住开始呼喊爸爸妈妈，可爸爸妈妈迟迟不到她的身边来帮她吹吹眼睛里的沙子。
夏寻睁开眼睛，泪流满面，回头，发现爸爸妈妈不见了。她慌了，在海滩上四处寻找爸爸妈妈，可爸爸妈妈忽然就消失了，她怎么也找不到，面前只有波澜壮阔的蓝色大海。
海上刮来的大风差点把夏寻掀翻，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似乎预兆有一场暴风雨来临。夏寻形单影只地站在海边，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彷徨。她低下头，慢慢抬起双手。她发现她的手在逐渐变大，她人也在迅速长大，不一会儿，她从一个孩童变成了成人模样。
夏寻呆住。
“夏寻。”
忽然有人在身后喊她名字。
夏寻猝然转身，瞪大了眼睛。
竟然是戚睆程站在她身后。
她脸上的泪还未被海风吹干，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满是畏惧地看着他。
戚睆程也是一脸温柔深情地凝视着她，一步步朝她走过去，“夏寻，你在找我吗？”
夏寻摇头。
他一步步朝她逼近，她一步步往后退。
“夏寻，你过来。”戚睆程说。
夏寻不听，只是脚步不停往海里退去。
戚睆程脸色突然就阴沉了下来：“过来，夏寻。”
他又要和她翻脸了！夏寻忍不住大声说：“我们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你不爱我了吗？”戚睆程说。
夏寻不回答，只是又掉下眼泪来。
“只要你还爱着我，我们之间就永远不会结束。”
“那你爱我吗？”夏寻问。
戚睆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微笑起来：“夏寻，你相信命运吗？”
夏寻不说话。
戚睆程：“你应该相信命运的，因为你的命运就是我。我们之间该不该结束，不是你可以决定的，能做出决定的人只有我。”
这个变成恶魔一样的男人！夏寻眼中的泪水像断线的珍珠，极速得掉落下来，她满心悲伤和愤怒，戚睆程突然伸手要来抓她时，她毫不犹豫地躲开，往大海深处跑去。一个海浪袭来，把她卷入了冰冷黑暗的海水中。她的身体在海水里沉沉浮浮，挣扎间，忽然被人抱住。他吻住了她的唇，可他的吻没有一丝温度，比海水还冰冷……
夏寻恍恍惚惚睁开眼睛，感到身上暖洋洋的，车顶已经敞开，阳光明媚地洒在她身上。秦风野不在车上，路两旁种着一排排高大的椰树，椰树林后面是蔚蓝色的大海。
夏寻打开车门，下车，眼睛在椰树林里找了找，很快就找到了秦风野身影。
他正靠在一颗椰树下抽烟。
夏寻向他走过去。
秦风野听见脚步声，抬眸，黑沉锋利的眼神不冷不热地瞧了她一眼，待她走进了他身边，他掐灭了手中的香烟。
夏寻眼睛望着周围的景色：“我们这是在c市的苍海度假区？”
秦风野站直了身体，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夏寻：“哦。”
c市的苍海度假区是国内热门的旅游景点，距离A市三个小时的车程，拥有十分美丽的自然风光和丰富多彩的旅游资源。前年夏寻的公司经济效益非常好，她们老板大手笔请了公司全体员工来了一次三天两夜的苍海之游，这是公司员工最满意的一次团建活动了，每一个人都玩得尽兴而归。
秦风野突然说：“走吧。”
夏寻：“还要去哪里？”
秦风野身体一动，已走到她前面，往车子走去。
“找个地方吃饭。”
他一说吃饭，夏寻立即感到肚子又饿得绞痛起来。早上那碗白粥全被她吐出来了，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进食了。
被爱情伤得再厉害也不会死人，可是不吃饭真的会死人的。她不由自主地跟上去，继续坐在他的车子里，找地方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