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0

    阿伊莎也没有想到十字军这次的返程会比上次时间更短、更快。更没有想到,她再次见到鲍德温四世,他竟然是由医院骑士的人抬着担架送回来的。

    泰比利亚斯命他们把国王送进屋,早就恭候多时的苏莱曼立刻带着几个侍从走了进去。大门一关,速度之快,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阿伊莎也只来得及在门口匆匆看了一眼虚弱的鲍德温四世,然后就不知道他的具体情况了。

    她焦灼不安地在门口走来走去,看着一批又一批端着热水和绷带纱布进进出出的侍从,悬挂的心只需轻轻一触即可能崩溃。

    屋内,苏莱曼将鲍德温四世全身检查了一遍,对泰比利亚斯摇了摇头。

    泰比利亚斯心一沉,思索片刻,让苏莱曼照旧为国王医治,命令在场所有人隐瞒国王现在的病情。

    鲍德温四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他在床上躺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天天变得面目全非。曾经健壮有力的身躯,此刻却被疾病侵蚀,皮肉慢慢地腐烂,混杂着药味,一股不可言说的怪味总是缠绕着他。

    这种无法阻拦病魔的绝望感却让他心力交瘁。在侍从喂他喝药的时候,他摇了摇头。侍从求助地望向苏莱曼,苏莱曼只好说:“陛下,您有任何吩咐再叫我们。”

    鲍德温四世艰难地点点头,闭上了眼睛。回想起十六岁那个无所畏惧的自己,那时的他驰骋在马背上,是最优秀的骑士,曾经打败过萨拉丁,赢得了伟大的胜利与荣耀。

    然而现在,他再也不是曾经那个英勇无畏的年轻人了,病魔将他摧残得面目全非,让他倍感无力和绝望。身体的痛苦不及心灵的折磨,他渴望重拾昔日的勇气和力量,却无法逃离现实的困境。

    他像在一个黑暗的空间无声地呐喊,没有人能听到,包括他尊敬的上帝也没有听到。他终于意识到曾经眷顾过他的神已经抛弃了他和他的国家,他注定要在病痛中挣扎,直到死去。

    他担心的从来就不是麻风和死神,而是萨拉丁。那日,长途中遇到的恶劣环境,风沙的摧残让他连支起身躯都要费劲力气,在这片贫瘠之地上,他依靠只有自己的意志。下属问他何时发动进攻,他快失明了,看不清远处发生了什么,只是勉强能举起佩剑指挥队伍进军。佩剑在阳光下闪耀,队伍踏着沙砾,踩出坚定而有力的步伐。

    他看不清,但那个画像到现实中的身影在他脑海里越来越清晰——萨拉丁身穿黑色盔甲,金色刺绣在他胸前闪闪发光,仿佛在警告着一切敢于挑战他的人。

    烈日炎炎的沙漠中,这位年长的男人注视着高高竖起的王旗,他知道那个麻风少年来了,他还没有死。世人皆知,少年被上帝抛弃却依旧顽强地活着,为苟延残喘的耶路撒冷续命,守护他所珍视的一切。

    萨拉丁并不想用可怜和同情之心对待这位年轻的国王,他知道少年并不需要。在他往前数十年的岁月里,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战争和胜利,以及那些岁月无法抹去的伤痕和遗憾,让他对这位耶路撒冷王遭遇的境地深表同感。

    真正的王者会赢得对手的敬佩,少年做到了,他仍有与劲敌一战的勇气和决心。萨拉丁想,如果他们不是敌人,他倒是很乐意与少年畅谈,成为挚友。

    他知道静待时机,不必现在急于追逐胜利,时间和真主是站在他这边的。他转身对手下们下达了一个命令:“撤兵!”

    他的士兵们感到疑惑与不解,都已经打到了卡拉克为什么还要放弃?十字军现在的领导者是个无用的懦夫,他们分明可以乘胜追击。萨拉丁没有解释,依旧选择了撤兵。

    当他带着大军离开,金色的大地上弥漫着一层尚未散去的硝烟味。老旧城墙上布满了弓箭的痕迹,卡拉克城堡在残阳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凄凉。身后,基督徒们发出的胜利呼喊在他耳边回荡,萨拉丁很清楚这只是一次属于十字军短暂的胜利。

    外面突然传来的喧哗声惊醒了鲍德温四世,他让侍从帮忙把窗户打开,喧哗声一下子变成一个个清晰的字母蹦进他耳中。

    “国王陛下,你不能剥夺雅法和阿斯卡德!那是属于我和茜贝拉公主的领地!我听说你还要撤销我与公主的婚姻,你有经过主教赫拉克利乌斯的同意吗!?”

    阿伊莎忍无可忍,将公主叮嘱她的话暂时抛弃在一边,她抬手拦住居伊:“大人,您已经打扰到陛下休息了,如果您真的有要紧的事,请您改日再来。”

    这道女声像一阵风从窗户外飘进来,把鲍德温四世原本浑浊的大脑重新洗涤、点亮,开始运转。话语触及他那处已经被麻风折磨得几乎坏死的心脏,一切又变得鲜活、立体起来。

    居伊愤怒地推开阿伊莎:“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跟我说话?!滚开!我要见国王!”

    “陛下在休息,您不能进去。”

    “我再说一次,我要见国王!”

    阿伊莎咬了咬牙,依旧挡在门口。

    “好啊,你既然想找死那我就成全你!”居伊心中陡然升起一抹杀意,唰地一声,抽出随身的骑士佩剑。剑身上还残留着新鲜的血迹,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血腥味。

    剑上凌厉的寒光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在阿伊莎的眼睛上闪过。因为惊恐,她的瞳孔放大到了极限。

    居伊举起佩剑,只要他轻轻往前这么一划拉,随时都可以割开阿伊莎的脖子,顺便能把鲁格斯的仇给报了。

    生与死的交错间,紧闭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阿伊莎原本背靠在门上,这下冷不丁地失去重心往后一退,心脏一瞬间像空了似的跳到了嗓子眼。

    她没有摔倒,一个坚硬温暖的胸膛挡住了她。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药香味,那是鲍德温四世身上特有的味道。同时,身体也因此产生微妙的变化。一种来自心底最深处的感受,仿佛有什么东西想从里面钻出来,她分不清是因为被居伊吓到产生的恐惧还是因为其他——她的心跳得很快。

    他的呼吸听上去比以前粗重了,每一次呼出都像在用尽全力,心脏随着这种沉重的节奏在缓慢跳动。

    如果不是居伊今天在这里闹出这么一档子事,他本来可以好好养病。

    阿伊莎默默退到一旁。茜贝拉公主已经朝这边走来,从她脸上不难看出,她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茜贝拉希望弟弟不要对居伊有任何重罚,然而下一秒她却听到弟弟恼怒的声音。

    “滚回你的封地,没有我传召的命令,不准踏入耶路撒冷半步!”

    “你——”居伊瞪着猩红的双眼,那两颗眼珠子快脱离眼眶似的,紧握着佩剑的手骨节泛白,茜贝拉的眼神警告着他,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居伊收起了佩剑,无视需要对国王行的礼节,愤怒地转身离开。

    茜贝拉神情担忧:“弟弟,居伊他……”

    鲍德温四世抬手打断茜贝拉的话语:“姐姐,我主意已定,你不必再多说了。”

    茜贝拉一怔,猛得意识到鲍德温四世指的是什么事情。未等她回答,鲍德温四世已经转身朝卧室走去,他对一旁的阿伊莎吩咐道:“你跟我进来。”

    阿伊莎在茜贝拉的注视下,讪讪地跟着鲍德温四世进了屋。

    ??苏莱曼眼疾手快,从侍从手上拿过托盘,递到阿伊莎手中,朝屋内一撇头。

    阿伊莎会意到苏莱曼的意思,端着托盘走进去。

    鲍德温四世坐在床边,一只手捂着面具,另一只手……不,是一只残缺不全被包扎成一团的左手用力捂着胸膛。

    他的呼吸急促不稳,头昏脑涨,咳嗽低喘了几声。阿伊莎焦急地把药端到鲍德温四世面前,药还是热的,一层深棕色的面上飘着白气,散发着一股刺鼻苦涩的气味。

    鲍德温四世抬头看了阿伊莎一眼,阿伊莎以为他在提醒自己需要回避,她转身走到一个他看不见的死角,给了他作为君王和病人足够的尊重。

    其实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她可以隐隐看到那层层帐幔下的身影。

    也不知道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能否独自一人饮药。

    好在,鲍德温四世没有让她等太久,他已经喝完药,并且在卧室里喊了她的名字。

    那汤药喝得他十分痛苦,仿佛是在咽下一把火热的刀锋,刺痛着他的喉咙,所以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嘶哑。

    阿伊莎片刻不敢耽误,快步走了过去。只见鲍德温四世仍是保持刚才的坐姿,他床头柜上的碗已经空了。

    他说:“把仆人叫进来吧,我需要更衣。”

    阿伊莎见他的确还是穿着那身锁子甲,估计他刚才一直昏迷不醒,未经允许下,侍从们不敢随意帮他更换衣物。

    阿伊莎拿着托盘和空碗,出去叫侍从们进来。

    苏莱曼还在外面等着,见国王喝了药,他完成任务似的长吁一口气:“还好陛下喝了药,万一真有什么闪失,我都不知道怎么跟泰比利亚斯交代了。”

    “您辛苦了。”阿伊莎回道。

    苏莱曼说:“我是国王的医师,这是我应该做的。刚才我以为陛下不肯喝药是放弃治疗了。幸好,幸好……”

    他一连说了几个幸好,又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十字,阿伊莎看在眼里,没再说什么。

    鲍德温四世的病情日益加重,苏莱曼好歹还会制药,而她什么都不会,无能为力。

    过了会,那几个为鲍德温四世更衣的侍从已经出来,为首的一人对阿伊莎说国王再次叫她进去。

    阿伊莎有些诧异,平时鲍德温四世很少传召她,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

    她重新踏入鲍德温四世的房间,看到他又穿回了那身他们初见时的月牙白衣袍,仿佛是时光倒流,回到了他们初次相遇的场景。但是,这一次的鲍德温四世却与以往不同,他没有足够的力气站在窗前晒太阳,他坐在办公桌前,脊背弯曲斜靠在椅子里,一身长袍,宛如一个被囚禁在这里的魂灵。

    他在羊皮纸上写着什么,很明显,那右手手腕的力气变虚弱了许多,因为他写得很慢,那些字迹弯弯扭扭,有的字母着墨很重,有的又着墨很浅。

    幽幽烛光下,他的眼神显得十分疲惫,他试图集中注意力,但思绪却如风中的残云,无法固定。写了几遍,他还是不满意字迹,积压的怒火在这一刻被释放,他一把将纸张揉成一团扔到地上。

    他仰靠在椅子上,双眼睁着看着天花板。在他眼中,天花板上的图案在诡异地移动,形成一幅幅奇异的图景。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累坏了,竟然出现了幻觉,于是他准备起身把扔掉的纸团捡起。

    阿伊莎率先捡起纸团放到桌上,鲍德温四世见她没有多余的动作,便说:“你可以打开看看。”

    得到允许,阿伊莎打开揉皱的羊皮纸。旨意很明确,鲍德温四世准备罢免居伊执政官的官职,撤销和长公主茜贝拉的婚姻关系,以及剥夺居伊在雅法和阿斯卡德的领地。

    阿伊莎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过多参与内政的事,她看完后没有发表任何言论。

    鲍德温四世皱起眉头,眼中露出一丝不悦:“为什么沉默?”

    阿伊莎斟酌了一下话语,诚实地回道:“您已经有了明智的决定。我并不能给予您更好的建议,所以我才没有说话。”

    她想,他每次下达旨意都是几经考量后才做的决定,她不觉得自己的话是在刻意讨好与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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