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

    月色如流倾泻一注,细碎的烛光晃动。

    少女后背挺得笔直,立在那一动不动,似真将他当作烛台。

    男子深邃的黑眸中烛光微闪,他偏着头无声无息地凝着身旁的少女,卷翘的羽睫轻颤,每一颤都落在他眼底。

    她轻微的呼吸带起面庞上的薄纱,一阵一阵起伏着,似羽毛飘落在他心尖上,有些痒。

    岁月静好,漫漫长夜不再孤寂。

    许久,当慕兮再次放下又拿起一部厚厚的古籍时,她眼前一亮,这不正是祖父所修纂的儒学经典。

    她眉梢带笑,仔细翻阅。

    一旁的景逸将少女的一切情绪看在眼底,但此时,他眸底多了几分怅然。

    她所找的竟是先左相穆修言的古籍,重开儒学他可以帮她,而穆修言,却是触了皇上逆鳞。

    若她继续查下去,定会引起太子一党的注意。

    如今她女扮男装随在他身侧,他必能护好她,但这是书院,太子若在这下手,他要护她那隐藏的一切必将暴露。

    ......

    烛火轻轻晃动了几下,视线内的一时不清,慕兮才偏头,发觉烛火即将燃尽。

    她不记得看了多久,景逸却是动都未动地躬身站在身侧,他一手执着烛台,一手撑在书架上,冷白的手臂上依稀能见青筋凸显,她心底有一时的愧疚。

    她垂下眸子,低声道,“抱歉,我一时忘了时间......”

    景逸淡笑出声,“无妨,我们该走了。”

    言罢从她手中接过那册令她眼前一亮的古籍重新放置在书架上。

    景逸举着烛台为她引路,二人踏下台阶,厚重的书架依旧挡在身前,他伸出冷白的指节在书架壁上轻轻叩响。

    “咚,咚咚......”

    半晌,书架并未传来动静,景逸垂眸轻声解释,“我安排了人在外守着,此刻外面未有动静传来,估摸是外面有情况,我们再待片刻。”

    景逸心思深沉,慕兮深知,也认同他的做法,只淡淡点头,在书架那站了许久,现下后背一阵酸痛,她只好倚靠一侧站立,舒缓身上的不适。

    “若是累了,我们先坐台阶上......”他说着躬身坐下,男子身高腿长,难得此刻也得到舒展,将腿放置于下几个台阶。

    顺道将手中执着的烛台放在身后,轻拍身侧余留下的位置,“坐吧......”

    慕兮瞧他这样,难以想象金尊玉贵的三皇子会坐在台阶上,饶有趣味地打量了他几眼。

    她倒是无所谓的,索性也规整了一下裙裾,在他身侧坐下。

    两道黑影一高一低,彼此相依,在昏暗的意境中徒添一丝暧昧。

    慕兮拽着裙裾往另一侧挪了挪,哪怕了甚于无,心底总归是舒坦些的。

    身后的烛火再次闪动,微弱的烛光扑簌簌渐渐落下,直至最后的一星半点儿,似月空中星光忽闪,最终也殒灭。

    阁内再次一片黑暗,徒留几缕清冷的月华。

    慕兮的心在这一刻也重重提起,撑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攥着罗裙,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慕姑娘,我们很快就能出去,别担心,我在你旁边呢......”

    熟悉的嗓音再度响起,黑暗中她感受到他在身侧,甚至能感受到男子温热的呼吸。

    慕兮颤颤说道,“我才没有害怕,你的人怎么还不来。”

    听到身侧男子轻轻的笑意,“你笑什么。”

    “没忍住,门外若安全,他便会过来的,耐心等等......”

    身侧的少女半晌没了动静,若不是身侧一直保持着一深一浅的呼吸声,景逸还真以为身侧无人。

    “慕姑娘,你方才最后拿起的那册典籍,是想从中查到什么吗?”

    景逸淡淡问出口,已然感受到身侧少女偏头瞧他,黑暗中,目光深邃谁也看不清谁。

    “公子想说什么?”

    景逸问得直白,他应是猜到什么。

    “慕姑娘,若想重开儒学,我可以帮你,但有些事......”

    他顿了顿,“我建议姑娘莫要去触碰。”

    简单的两句话,慕兮明白了景逸的意图,也明白了她想做什么。

    他直言能够帮她重开儒学,而祖父的事却让她莫要去接触。

    祖父之事牵扯先太子谋逆案,一旦查出有违真相,那必将朝野震荡。

    慕兮偏头瞧着暗黑中的景逸,平时一副清风霁月不谙世事的模样,如今在黑暗中的他倒是有几分真实。

    黑暗中的她唇角微扬,眸底清冷,“公子所言,我知晓了。”

    他竟直言,那她也不瞒他,况且他早已看穿她在学堂的图谋。

    眼前黑压压一片,一道清脆的咚咚声传来,随后书架慢慢被移开,烛火初显,眼底再次明亮了起来。

    一抹黑影影在月华下,冷肃开口,“王爷,适才楼下有动静。”

    景逸闻言从楼梯上起身,伸臂想要去扶起身侧的少女,却见少女早先一步踏出门栏,他讪讪收回伸出的手臂。

    “说......”

    “二层有人在密谈,至于说些什么相隔甚远,属下未听清,瞧着其中一人身形,应是太子手下的管事......”

    慕兮听闻一愣,太子的人在这密谋,密谋什么。

    似想到什么,她回眸对上景逸一双深不可测的黑眸。

    景逸应当也能猜想到,如今的密谋,那便是秋闱。

    前世秋闱,死了许多人,她也险些折身其中。

    两日后,秋闱。

    晨曦微露,慕兮一袭墨色劲装,大步踏出玉兰阁,眼前一抹熟悉的身影伫立在不远处的玉兰树下。

    景逸依旧一身月白的云纹锦袍,腰间是那枚白玉龙纹祥云佩,身姿欣长挺拔,偶偶带着几分病气。

    慕兮细细回想了一下,相较于前世,他的病症似是没那么严重了,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她还是没瞧真切。

    听闻脚步声,景逸回眸上下打量身前的少女,墨色劲装,手握一柄长剑,而后目光落在腰间那空无一物处,他眉目微微一顿,“十七,我送你的软剑,怎地从未见你佩戴过。”

    慕兮一愣,垂眸拱手,“......王爷,此剑太过贵重,我......”

    写着‘灵兮’二字的软剑,她拿着就似景逸在提示什么,她别扭,从不愿意拿出来佩戴。

    “回去佩戴上......”

    一个时辰后,北郊。

    皇家围场于北郊,景帝虽已年迈,身子却是硬朗,每年春闱秋闱从不落下。

    金丝楠木马车一行人缓缓驶近丛林,山野间秋风轻拂,树木枝叶似燃烧的火燃般,青中泛黄,黄中透着红,随风摇曳。

    马车内静默得只听得见俩人一声更比一声浅的呼吸声。

    慕兮紧紧抿着唇,柳眉微拧,偏头瞧着慵懒坐姿的景逸,男子一手杵在矮几上撑着额头,身子微微倾斜着,眉目疏朗,黑眸垂闭。

    她垂放在膝上的双手攥成拳,他倒是舒坦。

    出发前为了避免和景逸同乘,早早请求凌风帮忙准备了一匹马,结果还被景逸在众目睽睽之下拽下马,塞进马车。

    回想那个场景,慕兮心头一梗,呼吸都不畅快了。

    “十七,你若再不好好呼吸,我瞧着就快要憋晕死过去了。”

    低沉暗哑的嗓音骤然在马车里响起,慕兮一愣,却瞧着景逸也没有想要睁开眼的样子,她气呼呼地扭头偏向一侧窗边。

    纤细的手指拂起靠她一侧的竹帘,秋意深浓,凉风渐起,缤纷的树叶飘飞而下,零落满地。

    今日秋闱,大多王侯士族子弟都随陛下的车碾同行,唯独宸王单独而行,名曰身子不好,唯恐病气过给了陛下。

    她扯了扯唇角,景逸的心思,旁人还真是难以琢磨。

    耳边几阵马蹄声渐渐靠近,慕兮抬起眼,凌风一袭深色劲装,高高坐于马上,以一种意味不明的笑意望着她。

    慕兮额前一颤,再次想到出发前的模样,她偏过头往后瞧,众人都似在憋着笑意。

    慕兮,“......”

    她只好扯动唇角同凌风讪讪一笑,伸手纤细的两指比划出“再看就剜你双眼”的动作。

    一侧的凌风噗嗤笑出声,“瞧着好凶......”

    “闭嘴......”

    碍于马车内景逸在垂眸小憩,慕兮和凌风的声音也放得极低,只有二人才能听到。

    凌风拉紧缰绳靠近,凑近竹帘,小声道,“十七,你是怎么得罪主子了?大家都很好奇。”

    慕兮从竹帘探出大半个脑袋,冷冷笑了声,调侃着,“我看到了你家主子的八块腹肌......”

    凌风顿时傻了眼。

    “你没看过吗?”慕兮追问。

    凌风凌肃时常跟在景逸身侧,说不定还真是看到过。

    她就是瞎编的。

    “......”

    凌风脑海中一阵凌乱,他的确没见过主子的八块腹肌,但估摸着以主子的身手应该是有的。

    慕兮瞧他不说话,冷哼一声,“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凌风愣了愣,抬手摸着鼻尖一阵心虚,他可不敢学慕十七这样,会被主子惩罚的,也就他了,主子宽纵。

    慕兮余光瞥见马车后的一行人中有几人一直打量着她,再次偏过头,熟悉的场景映入眼底。

    前世,她同他们一样骑马跟在马车后,还有与她一起被太子赐给宸王的侍卫,彼此两两同行,和现下一模一样。

    秋闱刺杀,那次除了她,都死了,名曰他们都死在刺杀中,但事后一想,景逸的侍卫除了太子赏赐的那几人死于现场,其余人皆是轻伤。

    慕兮眯着眼打量那几人,或许今日,就是他们的忌日。

    那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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