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意

    慕枫直接将慕兮背进了自己帐中,吩咐桃桃为她查看后背的伤势。

    哪怕不合规矩,但此刻兮儿在他眼下才能安然无恙的养伤。

    对外只宣称慕十七为护小郡王受伤,魏王府感恩将他留在身边养身罢了。

    少女趴在床榻上,双手紧紧拽着靠枕,苍白的脸蛋上还坠着星星点点的血红,鬓边几缕发丝黏在脸上,发白的唇微抿。

    “疼......桃桃,你轻点。”

    “小姐,我已经很轻了......”桃桃吸着鼻子,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那些细细密密渗出的血珠子,大片擦伤的红痕在少女雪白的肌肤上很是醒目。

    “小姐,怎地这么不小心,这后背......”

    桃桃从小跟在三小姐身边,便是知道三小姐瞧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却是最怕喝苦药,最怕疼的。

    如今一入这上京城,她眼瞧着都伤了好几回。

    乳状质地的药膏轻轻涂抹上,丝丝缕缕凉意至后背蔓延,顿时没那么难受了。

    慕兮懒懒地趴在靠枕上,偏着头,似想到什么,双眼瞪圆,声音都拔高了三分,“桃桃,不会留疤吧?”

    桃桃被她家小姐的模样逗笑,小姐虽时常伴男装,心底还是爱美的,她慢悠悠开口,“小姐,后背一大片擦伤呢,得好好养护,否则会容易落疤的。”

    桃桃言过其实了些,就想让小姐随她回去。

    “这么严重?”慕兮微微拧巴着柳眉。

    桃桃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小姐,您随我回王府住吧,那宸王瞧着就不像会照顾人的样子,回去我肯定好好照顾小姐,定不会留下任何疤痕,就算是有一点,我想沈公子也定不会在意的。”

    “嗯。”慕兮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想的却是其他事。

    今日围猎场的老虎出现得着实蹊跷,得让大哥去查查怎么回事。

    “沈公子?桃桃你说什么呢?”慕兮回过神来,侧着头打量大言不惭的桃桃。

    桃桃捂着唇笑,“小姐,我说沈公子定不会在意您身上的疤痕呢。”

    “桃桃,你别胡说......”

    在朔州,所有人都知慕沈是世交,沈砚初时常与慕家三兄弟行走,知道慕兮身份的人都看出了沈砚初的心思,知他非慕兮不娶。

    两家人也有默契,早已认定二人的婚事。

    只待沈砚初加冠,慕兮思绪飘远,她记得沈砚初应是年初的生辰。

    前世寻她,便是希望她能回去参加他的冠礼,她却无情地拒绝了他。

    甚至在他冠礼前就早早殒命。

    少女一双清眸泛起点点水雾。

    “小姐......”桃桃的轻唤拉回慕兮的思绪。

    “桃桃,沈砚初有送信来么?”

    “有的有的,昨日和家书一起到的,回去就给您拿。”

    ......

    营帐外。

    慕枫吩咐人严格把守,他自己也守在帐外,不许任何一人靠近。

    景逸主仆二人在离他不远处就被魏王府的侍卫拦下,慕枫也不甚在意,交代完事才朝二人走去。

    “她如何了?”

    慕枫行至景逸跟前还未站定行礼,景逸便急切问道,虚抬起手示意慕枫不必行礼。

    慕枫掀起疏朗的眉眼,眸中无甚温度,淡淡回,“后背受伤,得需要些时日将养,她救了我,若殿下不弃,让她去魏王府养伤可否?”

    语气虽带着询问,景逸却知慕枫心性,怕是早已做了决断。

    他没料到慕枫出言如此直白,原打算将她接回玉兰阁,亲自照看,若是如此,恐那些闲言碎语不会停歇。

    慕枫知慕兮是女儿身,如此安排,或许更为妥当,景逸勾了勾唇,“好,那有劳了,待她伤好,我自会前去接回。”

    二人间的交谈戛然而止,慕枫冷眸暗沉,景逸恢复以往的清风霁月,眉眼含笑,永远似一波平静的湖面。

    却只有他自己知晓,平静的湖面下早已波涛汹涌。

    不多时,陛下差人来问候声小郡王和十七侍卫伤势,慕枫皆一一作答,直言十七侍卫英勇果敢,他才免受猛虎之害。

    陛下一喜,没成想宸王麾下还有如此忠义勇武之人,敢斩杀猛虎,便定今日魁首是慕十七,将‘龙鳞弓’赐予宸王。

    景逸领旨跪谢。

    待陛下的人离去,慕枫便坦言道,“今日之事很是蹊跷,不是对着我来的便是对着你。”

    亦或是对着兮儿去的,可是谁又知兮儿身份,为何要置她于死地。

    “我已派人去查......”

    “子瑜,她......”

    你和她究竟是何关系,景逸终究没能问出口。

    慕枫凝着景逸离开的背影,这一瞬,他似是瞧见了前世沈砚初从上京回到朔州的样子。

    落寞孤寂,一整个人似是被掏空了一般。

    他记得那时他问沈砚初发生了何事,宿醉三日后的沈砚初红着眼尾,“兮儿不要我了,她喜欢上了别人......”

    慕枫剑眉紧紧皱起,景逸如今的模样很像那时的沈砚初,他也喜欢上兮儿了,可在他面前的兮儿是男子。

    慕枫没来由的脸庞一抽,景逸这......

    他得回去好好嘱咐嘱咐兮儿。

    魏王府。

    入夜后皎月当空,听雪阁前一片清晖,婆娑的树影轻轻摇晃,似在哄睡阁内的少女。

    男子一身墨色夜行服,单手一撑轻轻纵起至屋檐之上,飞檐走壁,直至听雪阁屋顶。

    月色下更显冷白的手指轻轻拿起一片青瓦,借着月华看清阁内的情形。

    少女趴在床榻上,一身月白里衣包裹着窈窕的身姿,乌发铺散滑落在肩下。

    阁内靠近床头的几盏烛火还在闪烁晃动,映照在少女粉白的侧颜之上,她头微微侧着,几缕发丝垂在脸颊的一侧,双眸安静地闭着,在狭长的眼睫下投出一片淡淡的暗影,甚是娇媚。

    景逸一双沉寂的黑眸中似漾起一缕碧波,他愣愣地看着少女熟睡,渐渐出了神。

    夜风拂来,阁内一扇微掀的窗边流进一缕清风,拂上少女粉白的脸庞,发丝挥动,连带着少女软枕下的一封书信也被吹得发出了轻轻的唰唰声。

    景逸眯起双眼,常年习武之人目力很好,软枕下被拆开的信纸露出一角,隐约能见上面写着,“兮儿......等你.......”

    字迹铿锵有力,藏锋蓄势。

    是一男子的笔迹,也断然不会是慕枫的字,慕枫的字迹他是知晓的。

    一瞬,景逸温和的面庞抚上一层冷意,男子给她写信,唤她兮儿,还说等她。

    她竟然还将一男子书信放在软枕下,应是刚看完来信便睡下的。

    景逸没来由的胸口有些闷,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紧咬着牙关仿佛在压制某些情绪。

    他抬手合上青瓦,转身遁入黑暗之中。

    慕枫刚踏入听雪阁院内就察觉到屋檐之上有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在渐渐远离。

    眉头一紧,大步前往阁内查看,见少女睡得酣甜,他才退出阁内。

    来人武艺高强,不露痕迹,似今日林中相助的那些人。

    慕枫似是想到什么,眸色一沉,黑影卫。

    他记得,前世景逸有一支暗卫,每每紧要关头黑影卫便会出现,全都着墨色劲装,黑纱掩面,出现的悄无声息,无人见过他们的模样。

    一日后,午时未至,慕兮吃过早饭便懒懒躺在床榻上,手里握着一册书籍,面色沉重。

    半晌,手里也不见动静,桃桃端坐在一侧直勾勾盯着她,“小姐,你在想什么?”

    少女目中泛空,愣愣看着某处,“桃桃,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桃桃不解地摇头,“小姐,你怎地想到这个?我是不信的。”

    慕兮缓缓摇头,她确是经历了前世今生,那景逸呢,今生种种,他的态度与前世截然不同。

    慕兮思忖着,门外侍女双手贴着腹来报,“小姐,宸王殿下来了,与大爷在正厅续话呢。”

    桃桃一惊,“三殿下来做甚,该不会要接小姐回去了吧,可伤还没好呢。”

    慕兮被桃桃一窜怔了怔,“桃桃,没事的,大哥会处理,不会让我这么快就回去。”

    正厅。

    首座上的景逸一袭淡金色玄服,瞧着便是刚下朝还未回府更衣便来了。

    慕枫端坐于左侧,双眸凝重地瞧着首座上的男子。

    手中端着茶盏悠悠送至薄唇边,淡淡的茶香萦绕,起先是淡淡尝一口,眉目微挑,“好茶......”

    清闲自在,似是将这魏王府当宸王府。

    慕枫深深叹了口气,挪开视线,“子玄,今日所来何事?十七还需将养几日,你若……”

    景逸突地顿下茶盏,“子瑜,我今日来只为送药。”

    他语气平和不带着一丝温度,浓稠的眸底终是掀起波澜。

    他抬起眼,清风霁月的玉兰公子露出眼底的锋芒,“子瑜,她是我的人,你切记......”

    说罢,撩袍起身意欲离开。

    慕枫一震,此刻的他似是看到了前世那个杀伐果决的景逸,刚刚那抹情绪虽在他眼底稍纵即逝,但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震怒。

    慕枫也撩袍起身,挡在景逸身前,四目相对,前者冷眸深沉,后者淡漠隐忍,视线交汇中蹿出点点火苗,“子玄,十七是她自己,她想去哪你无权干涉......”

    景逸冷冷一笑,推开慕枫大步而出,僵硬笔挺的后背暴露他现下极致的隐忍。

    “子玄,将你的人撤走,我魏王府不需你的人来看护。”

    踏出门栏的景逸脚下一顿,他偏过头,日光照射下模糊了他的半边脸,温和的眼底再添一抹暗沉。

    他什么也未说,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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