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阂

    腊月天的丛林中,寒风呼啸,踩踏枯枝败叶的窸窣声此起彼伏。

    慕兮拽着文柏跑了许久,她能察觉到追杀的人不多,些许是觉得她二人一个女子一个文弱书生,亏得于此,否则她二人怎能跑出这些距离。

    若不是有文柏,她兴许能与那几人一决高下,可身后的文柏气喘吁吁,完全跟不上她的步伐。

    文柏上气不接下气地唤,“慕姑娘,我们...是不是跑远了...不用在......”

    话还未说完,咻一声......

    一枚箭矢再次射向二人,慕兮眼瞧着箭矢朝文柏而去,她猛地一个挥手将文柏甩出。

    箭矢扎进地面,却带起一缕鲜红。

    慕兮回神之际去扶起地上的文柏,才发觉右臂隐隐作痛,一股鲜红沁透月白的裙袖。

    “慕姑娘,你受伤了。”

    “我们快走......”

    丛林间处处是小道,难以分辨他们所去的位置,身后人似是发现那枚带有血迹的箭矢,朝着林中喊了一嗓子,“他们往这边走了,追......”

    行至林间深处,慕兮察觉她二人似是在往低处走,一路都是下坡以至于二人行脚都变快了。

    “慕姑娘,我们怎地一直在往下走。”文柏应是晃回了神,声音都沉稳了许多,之前的失神令慕兮护他而受伤,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慕兮闻言,“我也不知这是哪,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谈话间二人的脚步渐渐加快,只听文柏“啊”的一声,白色身影顺着山路直直滑落下去,慕兮伸手想要去拽住文柏,奈何受伤的手却无能为力。

    感受到伤口有一瞬的撕裂,慕兮咬着牙强忍,却终究还是与文柏一齐往下坠去。

    ‘撕拉’一声,月白裙裾被枯枝划拉下一道碎片,孤伶伶地挂在枯枝干上,几滴鲜红在那片月白的碎布上更显破碎凋零。

    崖底一汪清泉倒映着今日的乌云,虽阴沉沉的湖面却也难得恬静。

    突然两道凄厉的惊叫划破沉寂,噗通噗通跌入水中,水花泛滥,涟漪四起。

    慕兮文柏双双坠入水中,一时间汹涌的水流弥漫在周身,慕兮比较镇定,顺着水流轻轻动了动,直至水流渐息,她才双手划开双腿努力往上蹬。

    却瞥见一旁的文柏在自己制造汹涌的水流中挣扎个不停,越是挣扎越往下沉,本能的求生欲更是令他不断地挣扎。

    慕兮闭了闭眼,那厮竟然不会浮水。

    无奈之下慕兮鼓着腮帮子朝着文柏游去......

    须臾,慕兮浑身湿透拽着呛水过多一时昏迷不醒的文柏上了岸。

    少女浑身湿透,月白的裙裾紧紧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躯,秀发黏在她白净的脸蛋上。

    腊月寒风吹来,哪怕是在崖底,也令她浑身一哆嗦,齿关都在隐隐发颤。

    氅衣在落水时慕兮便将它解下,没了氅衣她在水下能更好地活动,如今涟漪渐渐平静的湖面上却是不见氅衣的半点儿影子。

    慕兮隐忍着,视线再次落回身侧躺在地上,脸色有些苍白的男子身上。

    她蹲下身,双手合拢按压在文柏胸前,几番下来,文柏大口喷出适才呛的水,接连着咳咳出声,脸色由白转红,也清醒了不少。

    慕兮才艰难地起身双手紧紧抱在身前,试图为自己取暖,左手上那枚黑羽箭矢依旧被她紧紧攥在手心,浑身湿透加之寒风凛冽,慕兮有一时地晕眩。

    她伸出手粉白的指尖在小臂上狠狠一掐,短暂的疼痛能让她清醒过来。

    身后传来文柏窸窸窣窣的动静,他哑着声音道,“慕...慕姑娘,多谢,多谢你救了我。”

    少女回头淡淡一笑,“无妨......我们现在先找一处落脚吧。”

    文柏僵着的身子愣住,他头一次见少女薄纱下的面容。

    适才在水中挣扎时,远远瞥见一白衣仙女朝自己游来,他一度以为自己升天了,竟见到了仙女。

    如今一看,却是慕兮,薄纱下的面庞此刻虽有些泛白,却是如玉兰初开那般的洁白无暇。

    周身的湿气似玉兰出水,堪比芙蓉。

    一抹鲜红在少女手臂上却很是惹眼,文柏才后知后觉想到适才慕兮为救她再度受伤,他垂下低沉的黑眸,若今日不是慕兮,他或许真的没命在了。

    待他再次抬眸,少女已经走远,他抬起僵硬的脚步追上去。

    “慕姑娘,等等在下......”

    崖底潮湿阴冷,崖上却是满地猩红。

    影一三人赶到他们二人坠崖处时,追杀慕兮的几名刺客早已毙命,影一拿起枯枝上染着血迹的碎布,眼底泛起惆怅。

    主子只让暗中保护慕姑娘,也说过慕姑娘有身手,要谨慎别被发现了。

    如今倒好,慕姑娘不知道身后追他们的还有自己人,只一个劲儿往前跑,还好崖底是清泉,否则他们也不敢追着杀了那几个刺客。

    头一遭发现黑影卫这么难做。

    拿着这碎布条回去交差,主子不得剥了他们的皮。

    “影七随我下崖寻人,影十速速回去禀告主子。”

    隆冬的傍晚,整日乌云笼罩的天空,在最后的日落时分露出了一丝夕阳余晖。

    淡橘色的余晖射向洞口,之前只能借助火光照亮的山洞被一簇簇光晕包裹,似梦似幻。

    慕兮半靠着洞壁,身后凉意一阵阵侵袭而来,丝丝缕缕沁入到肌肤之中,身前簇簇火光冲天,倒是令她暖和了不少。

    还好文柏并不是一无是处,适才他拾来干柴生火,让她先行将衣裙烘干,他则远远站到一处,深知礼教。

    身前是跳跃的火光,慕兮漆黑的眸中泛起点点火花,她偏头望向一侧深深刺入地面的黑羽箭矢。

    这枚箭矢她再熟悉不过,前世,便是这样一枚利箭穿透她的胸前,刺进心口的位置。

    那时早已感知不到疼痛,只觉心口被一股冷意覆盖,蔓延至全身,血腥味弥漫开来,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慕兮闭上了眼,回忆今日种种,这枚箭矢应是太子杀手射出的,那前世景逸并不曾要她性命,却也未曾想要护她,一颗棋子,谈何相护。

    少女苍白的唇角勾出一抹牵强的笑意。

    许久,她才艰涩开口,“文公子......”

    不远处的文柏听到少女沙哑的声音,大步走来,“慕姑娘,唤在下何事?”

    慕兮轻笑,“文公子,你衣裳还湿透,快些烤烤吧。”

    文柏淡笑,在火堆的另一侧坐下,“今日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见文柏欲言又止,慕兮勾了勾唇,“文公子有言但说无妨。”

    文柏这才有些不好意地道,“若在下猜得不错,慕姑娘会习武。”

    文柏借助火光照亮少女白净的脸庞,便见少女影在火光中的黑眸沉了沉,随即点了下头。

    “文某佩服,慕姑娘文武双全,实是难得。”

    而后顿了顿,“今日之事,在下断然不会泄露,还请姑娘宽心。”

    文柏深知慕兮薄纱遮面,想必是不愿招惹是非。

    慕兮,“多谢......”

    这一夜,慕兮仅靠着洞壁而眠,天光渐渐露出一丝鱼肚白,她才幽幽睁开眼。

    身前的火堆应是不久前才熄灭,还泛着点点星光,一股清烟仍在飘荡。

    慕兮回想了一下昨夜,文柏似是时不时便往火中加入枯枝助燃,还真是难为他守了一整夜。

    她抬眼巡视周遭,却不见文柏身影,周围又寂静得只听寒风吹过的呼呼声。

    慕兮心头有些不妙,她从腰间抽出薄纱带上,撑着地面站起来,瞥了眼脚边的那枚黑羽箭矢,回忆虽不好,但现下这是唯一能用的武器。

    她伸手拔出那枚箭矢,紧紧地攥在手心,抬步走出山洞。

    山洞前并无路,满地的野草枯枝,慕兮垂眸思索着文柏会从哪个方向离开,便听见窸窸窣窣靠近的声音。

    手中的黑羽箭矢被紧紧一握,慕兮掀起眼睫,便见文柏从东侧的丛林中撩着衣袍小跑过来。

    慕兮手中才缓缓松了力道,待文柏跑近,他有些喘,还笑着道,“慕姑娘,我刚瞧见不远处有一对人马,似在找寻什么,会不会是来找我们的。”

    说着指了指他来时的方向,似是瞧见了希望。

    慕兮闻言淡淡掀起眼,“文公子怎觉得是来找我们的?”

    文柏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在下说了慕姑娘莫怪啊,总觉得三公子对姑娘不同,若知我们遇险,三公子必定前来相救的。”

    三公子对慕姑娘的态度早已众人皆知。

    慕兮神色有一瞬的愣住,今生的景逸确实是护她的,可是他越是这样,她心底才越发的不安。

    文柏瞧着少女有些出神,提议道,“慕姑娘,要不我们下去看看......”

    慕兮,“好,在确定是我们认识的人之前先不要暴露.......”

    寒风吹拂,二人顺着一条小道往下走,皆是白衫,在这腊月的枯木丛林中格外显眼。

    行至半道,依稀能见不远处大队人马的身影,几匹高头大马在前引路,周围还散布着不少人手,似在找寻什么。

    慕兮文柏二人躲在两棵大树后观望。

    直至那对人马的最后出现一辆金丝楠木的马车,慕兮的警惕才缓缓松下,那是景逸的马车。

    自然,文柏也识得。

    “是三公子来找我们了。”

    说着文柏撩着衣袍大步跑了出去,边跑边唤,“三公子,我们在这,我们在这......”

    大队人马听见动静快步朝着二人的方向行来,为金丝楠木马车开辟出一条道。

    马车还未停稳,一抹墨色的身影似是带着滔天怒火猛地掀开车帘,车帘翻飞。

    慕兮直直望去,掀开车帘的人正是景逸。

    一袭墨色锦袍,腰间那枚白玉龙纹玉佩格外显眼,身后披着墨色大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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