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

    ......

    除夕夜,万家灯火闪耀,灯红酒绿。

    魏王府却是一片死寂。

    前厅内烛火晃动,隐隐能听到妇人女子的呜咽声,和少年狼狈的哭声。

    “不,不会的,兮儿不会死的,我要去寻兮儿......”

    少年踉跄着身子从屋内走出,俊逸的脸上皆是痛苦,泪水大滴大滴落下,他抬手揩去一把泪,眼神空洞却是布满了猩红,嘴里一直喃喃着,“不会的,不会的,兮儿,我要去寻你......”

    慕枫红着眼,一脸惆容从屋内追了出来,拽住已失控的沈砚初,沙哑着嗓音同他说,“阿砚,你不能去,你一去兮儿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闻言沈砚初愣愣回头,满眼血红,嗓音也低沉得似鬼魅,“大哥,是不是景逸,是不是他害死了兮儿?”

    慕枫垂下泛红的双眸,不置可否。

    “阿砚,兮儿已经去了,她不愿看到你如今这样......”

    沈砚初双手抱着头讪讪蹲下,将头低低埋进臂弯里 ,嘶声痛哭,“啊啊啊.....我的兮儿.....”

    慕枫颓丧地站在一旁,全身的骨血似被抽干了一般,没有一点生机。

    ......

    “小姐,小姐,您醒醒啊......”

    “兮儿,兮儿,醒醒......”

    “大夫,您快看看,这孩子如何了......”

    “王爷,小姐是被梦魇了,我且为她施针,看看能否唤醒她......”

    慕兮只觉耳边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呼唤声,可她的眼皮好重,她想努力睁开却怎么都睁不开。

    身子一时如坠冰窖,一时又似在烈火上炙烤,全身都好疼,骨血里都似万千虫子嗜骨钻心。

    那疼是一种抽丝剥茧般的疼,似是要将心口处那鲜红跳动的地方一点点用利刃剜出,连带着呼吸都隐隐作痛。

    “王爷,小姐如今高热不退,梦魇又如此严重,微臣已连扎数针都未有效果,今日是不可在行针了,待明日再试试,如今只能以汤药续命......”

    “大夫这是何意......”

    魏王妃脸色一白,兮儿自回到朔州梦魇不断,眼瞧着这孩子都瘦了一圈。

    “小姐如此症状,若是不能从梦魇中走出,高热持续几日不退,恐怕...恐怕......”

    听闻大夫此言后,魏王妃脸色再次一白,晕了过去。

    “夫人......”

    “母亲......”

    一连三日,慕兮都困在梦魇中,苍白的小脸没有一丝血色,高热退下去几个时辰再度烧了上来,整个魏王府人心惶惶。

    雁门关,凉州大军军帐内。

    景逸端坐在太师椅上,握着信笺的双手青筋凸显,似烈焰要将其吞噬殆尽。

    黑眸猩红,额前紧紧皱起,他沉着声音下令,“影二,你带着公叔云即刻前往朔州,要快......”

    公叔云,隐士神医。

    早年间被景逸所救,如今投靠景逸麾下,江湖上只听其闻,从未见其人。

    影二与凌风相视一眼,皆知主子旧疾复发需要公叔先生,可现下。

    凌风一怔,“主子,您的伤还需要公叔先生......”

    “快去......”景逸怒斥,黑眸沁满血红,低低的咳声再次从肺腑中传来。

    影二只好拱手退下。

    攥在景逸手中的信笺被他捏得褶皱不堪,他闭上猩红的双眸,眼睫微颤,兮儿,你可万万不能有事啊。

    *

    除夕,今年的除夕少了往日的热闹,合家团圆如今也变得奢侈。

    百姓们纷纷祈祷,只愿大军早日凯旋,将士们回家团圆。

    魏王府仍旧一门冷寂。

    慕兮被梦魇所困,久久不能醒来。

    两日前江湖传闻的公叔先生游历途径朔州,巧闻此事,被慕言请来医治慕兮。

    拔步床前,公叔云一袭青色锦袍,传闻年近四十的公叔神医,如今一看却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

    他伸手探向少女虚浮的脉络,神情悠闲淡然,却也着实好奇,能让宸王如此着急的女子究竟有何不同。

    少女面色惨白如纸,困在梦魇中久久不能走出,却也看得出是个俏丽又血性的丫头。

    公叔云撤回手,颇有几分隐士高人之感,淡淡道,“姑娘高热已经退下,身体无碍,约莫这一两日便能醒来。”

    始终立在一旁的沈砚初终是松下紧张的神色,朝着公叔云便是拱手一礼,“多谢公叔先生......”

    公叔云只讪讪打量着眼前少年,身姿俊逸潇洒,半点不熟宸王殿下,但少年天真单纯,这心性却是无法和宸王相比的。

    少年对这女孩着实上心,他在这魏王府待了三日,这少年日日守在床榻前不离身。

    相比此,远在北境的宸王却是有些被动了。

    瞧这魏王府满门对这少年的喜爱程度,公叔云还真是替宸王殿下捏一把冷汗。

    正月初一。

    雪终是停了,在慕兮昏睡的这几日,大雪纷纷扬扬接连下了几日。

    暖阳抚上大地,屋檐下发出一阵又一阵细碎的塌陷声,冰棱坠落,渐渐消融没入泥土。

    慕兮原先苍白的脸色在这几日公叔云的照料下也渐渐恢复了血丝。

    但她偶时仍会秀眉紧紧皱起,额前细密的汗珠沁出,染湿鬓边的碎发,似是梦到什么极为痛苦的事,慕枫轻柔地拿着温热的帕子为她擦拭。

    “兮儿,醒醒......”

    慕枫紧紧皱着剑眉,唤着榻上仍旧熟睡的妹妹,眉眼中有几分担忧。

    公叔云说这一两日便能醒来,他兄弟二人和沈砚初就轮番守在床前。

    许久,慕兮才从噩梦中渐渐醒来,秀气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卷翘的长睫动了动,幽幽睁开有些红的眼睛,漆黑的瞳孔映入一道细微的光华,许是一时不适,她阂上眼睫须臾,又再次睁开。

    “兮儿,你醒了......”慕枫笑着唤她。

    入目便见兄长慕枫坐于床榻一侧,满眼担忧地望着她。

    意识回笼,慕兮小声喘息着,眼中还透露出少见的可怖,泛白的唇微张,“大哥。”

    “大哥在这呢,你做噩梦了。”慕枫安抚她。

    慕兮愣怔片刻后,又慌乱地错开兄长视线。

    她偏过头环顾四周,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这是王府,她的闺房,不是战场,也不是灵堂......

    少女迷茫慌乱的模样让一时放下心来的慕枫瞬间又警惕起来,“兮儿,你怎了?”

    慕兮一双蓄满水雾的眸子望着慕枫,伸出双手紧紧拽住他的手臂,“大哥,我梦见...梦见......”

    “梦见什么了?”

    一开始,慕兮只觉是梦,可接连陷入梦境,无法醒来,只觉那似真实发生的一样。

    前世她死后,沈砚初痛苦不已,抱着她的牌位,声声呼唤,还扬言要寻景逸复仇,却是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父亲母亲兄长们望着她的牌位皆是痛苦不已。

    这样的梦,似在预言着什么。

    慕兮将她梦见沈砚初在战场上惨死的一幕告知慕枫。

    慕枫却是一片震惊,方才担忧的神情被一时的惊愕顿住,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兮儿居然梦回前世,她所言与前世一模一样,慕枫惊骇。

    慕兮将这一幕映在眼底,轻声唤,“大哥,你怎了?”

    慕枫在她轻唤中回神,“兮儿,这是梦,只是个梦而已......”

    今生,兮儿已平安随他回了朔州,便不再有沈砚初的撕心裂肺。

    而北境一战,前世沈砚初负气上战场,未等到援军来他着急出兵才惨遭不测,今生有他,便不会再重蹈覆辙。

    他记得,再过月余,朔州军便要北上增援了,届时最好将阿砚和兮儿留在朔州。

    前世兮儿一死,沈砚初失魂落魄得连冠礼都未举行,今生只盼再无变化。

    正月十二。

    沈砚初二十岁的生辰礼,也是加冠礼。

    沈府前门庭若市,朔州的各大世家皆来观礼。

    路过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

    魏王府的马车在沈府前停下,门卫高唱,“魏王妃到......”

    慕兮已恢复如初,在魏王妃的百般叮嘱下换上了一袭女装,鹅黄色的广袖长裙,鬓边一枝白玉步摇,衬得她清雅娇美。

    月白大氅的包裹下更显女儿家的秀丽。

    二人一前一后踏下马车。

    慕兮一手挽着母亲,一手拎着裙裾笑盈盈地踏进沈府。

    惹来一片哗然之声与窃窃私语。

    世人只知魏王府有三子,便也见怪不怪,却在前几日,昭告天下,魏王府三子慕浠实为一女子,慕兮。

    早年女儿家贪玩,女扮男装在外行走,便隐瞒此事,如今女儿已长大成人,便不好再瞒着。

    “原来她便是一直女扮男装在外的慕家三小姐呀。”

    “是呀是呀,就说沈砚初没事总往魏王府跑,原来早就惦记上人家女儿了。”

    “人家可以青梅竹马,这份情我们可比不了。”

    “如今正巧在沈公子加冠礼之前昭告天下,明摆着就是两家即将要成为亲家了吧。”

    ......

    慕兮不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只搀着母亲前往正厅,阿砚的冠礼,她可是很期待呢。

    梦回前世的景象,阿砚墨发半披半束,莫非他前世并未加冠,冠礼可是男子一生中的头等大事。

    思及此,慕兮心底泛起阵阵涟漪。

    距离朔州十余里外的御林卫一行人,正在策马扬鞭飞奔至此,为首之人胸前的衣襟里影影可见的一封信笺。

    景帝手书的密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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