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姝这么说着，心里却很清楚再相逢已是遥遥无期。
不论他们此次去门庭是否顺利，许承泽都不是那种可以抛却一切冷眼旁观世间事的人。否则，她怎么敢偷偷亲人一口。
可是没过多久，沈静姝还是后悔了。
彼时，她和红袖刚刚走出京城不远，在东山背后歇脚。
清冷的空气中飘荡着模糊的梵音，偶尔可见几缕青烟燎得微弱的日头摇摇晃晃，光影斑驳地点缀着稀疏树影。
沈静姝靠在树干下，悔不当初地吐出一口浊气。
“沈姑娘这是怎么了？”红袖见她脸色不好，关切询问道。
“没什么，只是有些担心这次去门庭能否如愿完成所托。”沈静姝说着话，心虚地想避开红袖的眼神，却被陆知晓逮了个正着。
她轻车熟路地伸手在沈静姝额头上试了试，随即放下心来，也不忘嘱咐道：“你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要告诉我……”
“凭什么告诉你，应该先告诉我。”元宵打断了人说话，而后抱住沈静姝的胳膊撒起娇来，“沈姐姐，你跟我的关系才是最好的，对吧？”
“我只看出来你俩关系不好。”沈静姝无奈地看向元宵，想着她一路上都跟没要到糖的孩子一样闹别扭，不免又是一声叹息。
“这一趟山高路远的，你打算跟她不对付到什么时候？”
“明明是她先惹我，非要跟我炫耀的。”元宵委屈巴巴地望着沈静姝，对这番责备不满地反驳道。
“你硬要觉得她关心我是在招惹你，那我还怎么在这儿待下去？”沈静姝边说边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按下想跟着起身的元宵，“你留下来好好跟她聊聊，等你们聊明白了我再回来。”
“可是我……”元宵还想再说些什么，沈静姝直接伸出手指强行让她噤声，而后招呼好红袖一起离开，走出了挺远的距离才勉强舒了口气。
红袖笑吟吟地打量着她，道：“你倒是放心她们单独待着。”
“陆知晓也不是小孩子了，我相信她能处理好。”沈静姝看上去却不十分有信心，愁眉苦脸地感慨道，“要是不放她们开诚布公地聊清楚，误会只会越积越多。”
“就像你和宁儿那样？”
“我跟她可说不清楚。”沈静姝下意识回答完，才后知后觉到自己搭错了话，当即抿紧了嘴唇转头以眼神示意，却见红袖面色如常地望着自己笑。
沈静姝难免愈发疑惑，忍不住询问，道：“你知道我和向佳宁不对付，为何还找我帮忙寻她？”
“因为沈姑娘二话没说便答应了。”
这算什么回答？
沈静姝一时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再问，默默地陪在红袖身边走着。
不多会儿，两个人就走上了大路。
说是大路，也不过一车来宽，平坦地绕着山脚蜿蜒前行。
正行至拐弯处，坐落着一排搭好的棚子，棚外旌旗随风飘扬，熏染着袅袅炊烟，呈现出一派十足和谐的乡野风光。
可惜天色寒冷，赶路人不多，生意也寥寥。
沈静姝和红袖甫一落座，店老板便立刻堆了满脸的笑容凑上前来：“二位客官想要吃点儿什么？”
“温两碗热粥，再切四两卤肉。”沈静姝大喇喇地摊位上坐下，不忘催促道，“麻烦您快点儿，我们忙着赶路。”
“好嘞好嘞，您二位稍等。”店老板连声应和着，转身准备吃食去了。
沈静姝乐得清闲，笑着给两人倒好茶水等着上菜，一抬眼发现红袖已经站在了灶台边跟老板攀谈。
“您今天有看见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经过吗？”红袖在自己太阳穴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穿了一件水蓝小花枝的衣裳，头上簪的是黄嵌绿的琉璃花片。”
“这……我还真没见过。”店老板仔细思索一番，还是带着几分歉意笑了笑。
“您再好好想想呢？”红袖不肯死心，愁容满面地继续追问。
店老板不由得面露难色，停下了手中动作好声好气道：“您别看现在这路上人少，一天下来也得积累不少人呢，我这把年纪了哪能记住？”
红袖还想再说些什么，灶台底下突然有位姑娘探出头来，灰扑扑的眼睛来回打量着客人，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你说的那位姑娘……我好像看见过。”
“真的吗？”红袖颇为惊喜地急切发问，“她往那个方向去了？”
可惜那位姑娘还没回答，店老板已经按住了她的脑袋，先一步抢过话茬道：“她一整天都坐在灶台下面哪能看见什么东西，您别听她瞎说。”
“可是……”
“好了，你也别太着急了。”沈静姝正好走到红袖身边，顺势揽过她的肩膀安慰道，“赶紧吃了东西赶路，当心晚点儿真就找不见人了。”
红袖没说话，一脸失魂落魄地任由沈静姝牵回到桌边，四下里也就此归于沉寂。
随后，点好的食物也被端了上来。
沈静姝便一个劲儿招呼红袖吃饭，偶尔有人经过才抬头看上一眼。
午后的太阳依旧是惨白一片，照得人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沈静姝什么也看不真切，只觉得眼睑生疼，死命挣扎也仍旧晕晕乎乎地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眼前的乡野盛景全无，剩下的是晦暗的满屋干柴。
沈静姝的双手被捆住，只能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威胁后，用肩膀推了推躺倒在自己身边的红袖。
等了片刻，红袖才眯开一只眼睛打量，发现来人是沈静姝后中终于转醒，笑容中却透露出几分无奈：“看来事情不是很顺利。”
“既来之则安之，你听外面……”沈静姝边说边向门外努了努嘴，笑着感叹道，“好热闹。”
红袖遂稳住心神，屏气凝神听了半晌，却只能含糊听见纷乱的脚步声和夹杂其间的争吵。
很快，争吵声消失，一串清晰的步子越来越近，径直踹开了房门，带起一片灰尘呛得两人直咳嗽。
沈静姝扇了扇袖子，才借着昏暗的光看见来人正是店铺老板。
他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若无其事地关心道：“二位这么快就醒了？”
“很简单呀。”沈静姝莞尔一笑，“因为我们来之前就吃过解药了。”
店老板脸色一暗，尽力维持着语气中平和：“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我也想知道您这是什么意思？”沈静姝偏头看了看被捆住的双手，“您应该清楚我们是国公府派来的人，您这么做难道不怕国公爷找你们的麻烦？”
“这位姑娘，我看您是会错意了。”店老板一改方才的和蔼可亲，满脸都是皮笑肉不笑，“我们跟着国公爷无非是为了赚钱，如今他做不得这幢买卖，为何还要听他的派遣？”
“这么大的生意，您小心吃坏了肚子。”
“这就不劳二位姑娘费心了。”店老板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毫不掩饰对于束手就擒之人的不屑，“你们现在的任务是乖乖听话，兴许我还能帮二位找个好买主。”
“就凭你？”沈静姝听了这话直觉不可思议，冷眉冷眼地笑出了声，“门庭背靠国公府也不过勉强维持，你这小门小户是哪里来的底气能从跟买家的博弈中全身而退。一个不小心撞上了衙门抽查就得倒大霉，说不定还会掉脑袋。”
“你少在这儿吓唬我。”
“是不是吓唬，您问问自己人不就好了。”沈静姝努努下巴指向躲在门后的某人。
显然，那位姑娘早就有了异心，否则也不会在灶台主动跟红袖搭话。
此时，她洗干净了脸，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是怯生生的，望着店老板细声细气地开口道：“阿爷，您就放了她们吧……”
“赶紧做饭去，别给那一屋子财神饿着了。”店老板根本听不进别人劝告，恶声恶气打断对方说话就要去关门。
说时迟那时快，沈静姝趁其不备将人扫翻在地。店老板摔得不轻，挣扎着想从地上起身，红袖连忙抖落掉手腕的绳索凑上前来帮忙。
半刻钟后，店老板就被五花大绑着扔到了角落里。
情势陡然调转，他甚至还处在极端的震惊之中无法回神：“你们……什么时候？”
“方才不是说了，都是装的。”红袖站在昏暗的房间内，依稀可辨一张春风和煦的脸，“否则您又怎么会带我们到这里来呢？”
“穿着水蓝色小花枝衣裳的姑娘……”
萧瑟的院落尽头，砌好的瓦片在阳光下泛出用一片诡异的蓝色，难怪得了个这样的指代。
沈静姝兀自感叹着，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偏过头来，发现那位姑娘仍旧呆立在侧，似乎是被眼前的动乱吓丢了魂。
“你还在害怕吗？”沈静姝想了想，还是招招手与她搭话。
谁知刚有动作，店老板猛地呵止出声的，道：“你想干什么，别动她。”
沈静姝停下动作扭头看向他，眼底不禁透露出几分迷茫。
说来也怪，明明自己做的是非人的买卖，厄运眼看要落到自己头上，居然也会惊慌成这个样子。
红袖看着倒是习以为常，自顾自走到那姑娘身边，笑道：“你能带我们去见其他姑娘吗？”
那位姑娘点了点头，却是依依不舍地盯着店老板的方向看。
“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红袖一边安慰着她，一边拉着人向外走去。
沈静姝关好了门跟在了两人后面，看着日头偏西，将三个人的影子都拉得老长。灰暗的天空低低地垂落下来，直叫人觉得随时都会彻底坍塌，特别是听到那位姑娘突然开口的闲聊。
“你们其实不是国公府派来的人，对不对？”
“这又从何说起？”
“国公府的人可没这么好说话，把我们两个都杀掉才是最优解。”那位姑娘眸子底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沈静姝视若无睹地一把揽过她的肩膀，半是玩笑地吓唬她道：“你要实在想死，我现在也可以满足你。”
“我只想离开这里，带着阿爷回家。”
“那你可算找对人了，这个愿望比想死简单。”沈静姝太久没心思耍贫嘴，眼下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几人一路寒暄着走到姑娘们的住处，发现此地已然是乱做一团。
衣裳被褥散落在地不说，人与人之间也是形色匆忙，更有甚者一窝蜂哄抢至一处，于是很快起了新的争执。
“人都在这儿了，你们请便。”那位姑娘似乎早有预料，不紧不慢地丢下这句话作壁上观。
沈静姝并不客气，可是盯得眼睛也痛了，才在某个最为混乱的角落里找到了向佳宁，激动地踮着脚尖指给红袖看。
彼时，向佳宁正勒着另外一位争夺者的脖子，不知在说些什么。红袖提高声量唤了一声，她当即身形一僵，随后抬头看了过来。
“你们……”向佳宁直愣愣地望着红袖，嗫嚅半晌也没能从震惊中回神，“你们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实现你们的愿望了。”
沈静姝晃了晃手中的令牌，夕阳照着上面染了金漆的字反射出黄色的光，好像只需用这光轻轻一照，便能将所有的阴霾全部驱散。
————正文完————